寵物醫院，說到底還是事關人性的生意
“貓做完手術，醫院的賬單感覺有兩米長。”
王奇的貓患有先天性髖關節發育不良，寵物醫生評估手術費大概五千多，她想也沒想就在醫院儲值8000元。沒幾天，就收到了余額為負的通知，一周后貓出院回家，一共花了13000元。
除了乖乖付錢王奇什么也沒問，她覺得這可能就跟人住院一樣，進去了就別想錢的事了，能好好地出來就行。
畢竟花了錢還添了堵的寵物主人也不少。
阿花家的狗因遵不良醫囑連續服藥，四個月后確診為胰腺炎。阿花一邊因狗上吐下瀉心疼不已，一邊為化驗加開藥掏出2000塊。后來病癥更轉為慢性胰腺炎，每個月的助消化藥、處方糧又是一大筆開銷。
寵物醫院越來越多，寵物看病的地方不再難找，但看病貴、過度診療等亂象卻屢見不鮮。許多寵物主人都有這樣的疑問：為什么寵物看病這么貴？關鍵是有時候還看不好？
寵物看病，花錢買迷糊？
《2021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指出，2021年寵物主養寵痛點排行榜第一位就是寵物看病貴。
再窮不能窮孩子，再貴也得帶寵物治病。剛需的背后不僅是高價，也是沒有任何議價空間。
北京的小美養了兩只貓，大的8歲，小的5歲。時間久了，她對寵物醫院的物價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標準：如果帶貓去醫院只花了三位數，說明沒啥大事兒。
最近一次去醫院是小貓頻繁嘔吐，掛號10塊，抽血、做B超等各項檢查730塊，再加上胃藥188塊。花了928塊錢，貓康復了。
但看病貴并不是唯一的問題，小美還曾遇到過疑似誘導消費和過度診療。
幾年前帶貓看便血，診療結束后醫生突然話鋒一轉對小美說，貓掉毛很嚴重，必須要重視。小美聞言也很緊張，任醫生開了幾種藥，加起來比看便血的醫藥費還要高。小貓掉毛依舊，可后來遇到的多位醫生從未指出這是嚴重到需要用藥的問題。
小病大治只是浪費錢，如果診療失誤就可能帶來更嚴重的問題，其中的責任也難以認定。
寵物博主3Y的貓幼時體檢，貓瘟試紙呈弱陽性。盡管血液指標相對正常，醫生還是認為大概率是貓瘟，建議住院，一天300塊，且不保證能治好。
3Y不放心小貓獨自住院，更對醫生診斷中的模棱兩可產生了不信任，憑借本就有的寵物病癥常識，她決定先把貓帶回家。后經多方驗證，貓并沒有患上貓瘟，只是普通的腸胃炎罷了。
3Y的貓，來自小紅書 @可愛大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3Y一樣好運氣。豆瓣“愛貓生活”組內，可以找到許多主人認為由于醫生診療原因導致的寵物病期拉長、嚴重者甚至死亡的帖子。寵物醫患問題時常比人類的還要難以厘清，不會說話的寵物、愛寵心切的主人、救死扶傷的醫生以及只有持續盈利才能生存下去的機構等多方關系里，沒人能說得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為什么這么貴？
寵物醫院開門迎客，治療的是小動物，真正服務的客群其實是寵物主人。
一家正規的寵物醫院，寵物看病的流程也跟人差不多，掛號、問診、檢查、治療，其他該有的東西也都得有。
而正規意味著，根據農業農村部最新的《動物診療機構管理辦法》，能夠被稱為“醫院”，除了擁有基礎的場地、功能區、器械設備外，必須擁有三名以上執業獸醫師，X光機或B超等硬件，以及相應的手術室和手術設備。
我國寵物醫療起步相對較晚，寵物專用設備造價高昂，許多設備的價格動輒以十萬元為單位。設備、耗材、藥品等更有不少需要進口，基礎成本頗高。
而寵物醫院的客流量顯然不比普通醫院，《2019中國寵物醫院發展報告》顯示，超八成寵物醫院日均接診量在20個以內。
這樣的經營效率之下，各項投入以更高比例分攤到每位患者身上。同時人有醫保，國家還有各項政策補貼，而我國的寵物保險還處在起步階段，寵物醫療幾乎實打實地全數由主人埋單。
除了這些硬件環節，秦皇島康健寵物醫院朱院長告訴有意思報告，開一家寵物醫院最難的就是找到符合要求的執業獸醫師。
動物醫學4-5年本科，有的再加上3年研究生，必不可少的還有3-5年的臨床經驗，才能培養出一個可以獨立看診的醫生。在秦皇島這樣的三線城市，成熟寵物醫生年薪約為12-15萬元，北京則能達到20-30萬元。
加上動物無法溝通，每位醫生還需要助理來協助保定等工作，大型連鎖醫院還有更多的服務與行政人員，人力成本、管理費用都有相應的支出。
圖/圖蟲創意
在國家沒有明確的寵物醫療服務價格管理制度的前提下，醫院自主定價，由市場調節。以私營為主的寵物醫院不得不面對盈利問題，高昂的運營成本擺在眼前，寵物看病，幾乎不可能像人一樣便宜。
寵物看病貴似乎是不爭的事實，但真要算起來，寵物醫院還真不是一門多賺錢的生意。
北京全心全意連鎖動物醫院分院院長老吳發布視頻稱，粗略算來，醫院人工成本占20%，房租占30%，耗材占30%，利潤率只剩20%，這還沒有算上前期設備設施的投入。
鈴鐺寵物、狗民網聯合東西部小動物臨床獸醫師大會對全國千家寵物醫院調研后發現，有14.2%的寵物醫院處于虧損狀態，42.9%的寵物醫院利潤率在10%-30%之間。
2019年，鯨準研究院以住宅區較集中、連鎖品牌分院較多的北京三元橋地區為例建立了研究模型，發現人力成本與醫療設備支出占比較大，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多數醫院處于“微利”狀態，稅后凈利率僅為7.9%。這一數據也與瑞鵬寵物集團在新三板退市前，2017年年報中7.41%的凈利率相近。
這么貴，為什么依然看不好？
寵物看病貴，不理解者眾，但對于過度診療、醫療事故責任難以認定等問題，直接參與其中的寵物醫生也一樣地有苦說不出。
從醫三十多年的中國農業大學寵物腫瘤學專家董軍博士告訴有意思報告，寵物醫生的溝通能力特別重要。一般的寵物診療過程要求醫生通過觀察、觸摸小動物，詢問寵物主人，有了一定的預判，再與主人進行細致的解釋溝通后，為寵物化驗和使用設備檢查，以此來佐證自己的判斷，進行治療。
因為寵物不會說話，主人也不一定能準確描述狀況，某種癥狀背后可能有許多不同的原因，后續的化驗等開銷幾乎不可避免。特別是花了一大筆錢，最后可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時，不理解的主人極易有受騙的感覺。
知乎網友、擁有執業獸醫資格的 @大汪 分享了實習時遇到的病例。當時一只阿拉斯加犬經診療化驗后發現，要么是需要灌腸的普通便秘，要么是需要手術的腸梗阻。在灌腸效果不佳后，狗的狀態越來越差，主人著急，醫生卻不敢貿然手術。一旦開腹，萬一不是腸梗阻，極有可能出現醫療糾紛。
最后是醫生這邊為主人解釋手術的必要性，另一邊的工作人員去準備狗大便和可能堵住腸道的玉米棒子，以一場“造假”手術來規避可能遇到的風險。手術結果證實了醫生的判斷，取出了狗體內的異物，沒用上準備的“道具”。
北京博望動物醫院院長董微表示，就她的個人經驗而言，寵物主人和寵物醫生之間最大的矛盾其實就是信任問題。比如貓咪嘔吐，書上相關的診斷與治療方式就能寫上三四頁，只有在面對熟悉的老顧客時，基于彼此的信任，她才敢于做一些嘗試性的治療，大多數時候都需要謹慎地利用各種化驗和檢查手段來輔助診斷或是采取更為保守的治療方式。
贏得寵物主人的信任需要時間，精進技術同樣需要大量時間。幾乎每一位受訪醫生都表示，作為寵物醫生，除了必不可少的對小動物的愛心，不斷學習更是貫穿他們的整個職業生涯。
也正是由于工作強度大、風險高、學習成本高，每年的動物醫學畢業生里，大約只有1/10的人從事臨床工作，進一步造成了寵物醫院醫生的缺口。
當然，從全國范圍來看，除了專業人才的匱乏，從業人員整體素質也有待提高。《2019中國寵物醫院發展報告》指出，專科及以下學歷從業者占比高達62%，以年輕人居多，其中52.9%的從業者從業年限在5年以內。
除了溝通不暢，部分醫療亂象的出現與極少數從業人員的醫德或專業度有一定的關系。但從更大的層面來看，要破除亂象顯然不是單純提升醫生整體素質就能實現的。
困境與未來
寵物醫療需求持續增長，寵物醫院的總量正在不斷增加。
《2021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顯示，寵物醫療是僅次于寵物食品的第二大細分市場，而2019年以來，寵物食品份額不斷下降，寵物醫療的市場份額卻從19%升至2021年的29.2%。另有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寵物醫院有超2.3萬家。
逆勢快速增長的醫療賽道背后，不只有人口出生率的降低和獨居家庭比率的提高，也有資本的奮力催熟。
總體上我國寵物醫療還處于發展期，市場較為分散，但已經出現了市占率高度領先的連鎖品牌。
瑞鵬股份旗下450家寵物醫院和高瓴資本投資的700家寵物醫院于2018年合并組成的“新瑞鵬”，是目前國內最大的連鎖醫院，截止到2021年底已超過1600家，遠超排名第二的瑞派寵物醫院-300余家。平安證券2021年寵物行業研報按照公司營收及寵物醫療市場規模估算認為，新瑞鵬市占率約為6.5%，排名前十位的公司總市占率在9%左右。
對于連鎖機構，業內人士褒貶不一。
董微所在的北京博望動物醫院于2018年加入瑞派，成為連鎖品牌的一部分后，董微最大的感受就是經營與管理的效率大為提高，使她可以更加專注于診療工作，也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參加培訓、鉆研業務。
相比之下，開了二十多年寵物醫院、已有兩家分院的朱院長，則在去年拒絕了某連鎖的邀請。在他看來，加入大連鎖不得不考慮經營壓力-有時這種壓力也正是導致少部分醫生過度診療或開藥的原因之一，在設備、藥品、人員等方面也要受到較多的限制或付出更高的管理成本。
朱院長表示，盡管“沒有加入的后果就是被連鎖醫院包圍著”，但他依舊認為寵物醫院是細水長流的生意，像他這樣的個體小規模醫院，只是在營銷上有所欠缺，而靠著不斷強化技術優勢，依然能在競爭日益激烈的寵物醫療市場中立足。
今年以來，頭部的新瑞鵬、瑞派相繼傳出即將IPO上市計劃，“寵物醫療第一股”隨時可能誕生。對此，艾媒咨詢CEO兼首席分析師張毅表示，寵物市場快速發展，未來幾年的成長空間巨大，因而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企業正在積極占領更多地區，以此向資本市場證明自己擁有足夠的營收利潤和成長性。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寵物醫療服務的滿意度也將不斷受到挑戰，建立更加明確的行業標準成為當下最迫切的需求。天價醫療、過度醫療等問題需要行業組織的共同約束，也需要相關管理機構出臺更多的管理標準來進一步規范市場行為。
張毅補充道，越來越多的資本加入和連鎖企業的擴張，創造了高競爭環境的同時也在拉高行業的門檻，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倒逼行業更加自律和規范，推進行業標準化發展。
只是目前來看，確實任重道遠。
對于寵物行業較為了解的3Y表示，其實寵物醫院的價格相對透明，她也遇到了很多德藝雙馨的醫生，但作為寵物主人歸根結底最在意的還是寵物的治療效果，治好了怎么都不貴，治壞了怎么都是貴。
說到底，這依然是一門與人性有關的生意。
作者：梁婷婷編輯：田納西視覺：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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