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律
不見五指的黑夜籠罩了金沙江，潺潺河水即將淹沒所有秘密。偏偏這時候，伴隨轟鳴音樂的射燈照來，吞了安眠藥的人質醒來……電影開頭引人入勝的懸疑設定，終于在一個半小時與罪案無關的閃回后，迎來新的進展。我拿出手機看了看，還剩10分鐘，答疑解惑的時間顯然不夠了。
承載秘密的小黃車，重新折回幽深的公路隧道，如同踩了一腳急剎車，而今國產懸疑片標配的案情簡述字幕卡升起，電影《兔子暴力》匆匆結束。而故事里連接新老攀枝花隧道的另一頭，不過是萬茜扮演的母親曲婷口中念叨的一個隱秘桃花源，吊起了觀眾的胃口，卻終未顯出真身。
除去這些有始無終的急剎車式劇情，《兔子暴力》算得上是一部氣質獨特、風格突出、氛圍誘人的文藝電影。
在年輕媽媽曲婷的描述中，隧道那頭是一座被遺忘的攀枝花舊城，而她本人，曾是一位青春跟著舊城一起迅速消逝的女孩。而隧道的這邊，是煙囪林立的鋼廠、橋梁拼接的立體化新城，是女兒水青所在高中學生信中“青春痘一樣潰瘍的城市”。這么看來，英文片名“The Old Town Girls”，指涉的應該是隧道兩邊的母女兩代。與當下高速發展的信息化大城市相比，無論隧道的哪一邊，鋼城攀枝花的女性，都確實是“舊城女孩”。
這部融合了青春、家庭、倫理和罪案等類型的電影，其故事被認為來自真實發生過的南京母女綁架殺人案。2011年2月25日，36歲的陳雁為償還高利貸，唆使16歲的親生女兒李園綁架并殺害了尚不滿15歲的同學馮寧。
如果說劇情發展上的急剎車和秘而不宣的場景設置，還可能只是某些原因導致的劇作不足。那么，源自真實案件的改編，則成了針對《兔子暴力》喜好和批評的最大分歧點。有不少網民認為，這是創作者在“洗白”殺人犯母女，是吃人血饅頭的藝術之惡；也有人辯稱，“洗白”是律師的工作，電影創作人只是以真實事件為靈感，深入挖掘和展現復雜的人性、剖析離奇的關系。
與現實中的真實案件一樣，電影中萬茜扮演的曲婷，也是生下女兒沒幾個月，就決絕地拋家棄子，遠走他鄉。電影為這位年輕母親賦予了地方舞蹈演員和南下混社會的前史，因此，她是魅力十足又充滿故事的神秘女性，對久未謀面的青春期女兒，也具備著天然的吸引力。
俄羅斯巡回畫派大師伊里亞·列賓——正是畫教科書上《伏爾加河上的纖夫》的那位——還有另一幅舉世名作《意外歸來》，描繪了一個流放者突然回家的場景。緊張興奮之后，畫中人物間又會有怎樣的故事繼續呢？曾有不少描繪蘇聯解體后的優秀“傷痕電影”，替列賓續筆了畫卷。薩金塞夫的《回歸》，是消失12年的父親回家后，帶兩個兒子去北部小島，開始一段重建關系的療愈之旅；沙赫納扎羅夫的《美國女兒》，是不得志的音樂家爸爸，遠赴美國，企圖搶走女兒，并開始了一段公路冒險之旅。不負責任的離去，與產生強烈情感濃度的歸來，都是現實而可信的情感。
到了“青蔥計劃”新銳導演申瑜所建立的當代中國情景中，長久離開和暫時回到西部偏遠地區小城的，換成了有著神秘魅力的女性，真是再合適不過。雖說情感依賴度上，子從媽、女從父，看似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但跟著后媽成長的女兒，到了越來越愛美的青春期，在腦海中塑造出一位美艷迷人的生母，也實在合情合理。更何況，電影中，水青這位真正的媽媽，確實風韻卓絕，周身散發著誘人的椰香芒果味。
人物小傳中的母親曲婷，來自盛產椰香芒的攀枝花米易縣，緊跟著，出場時的連衣裙、駕駛的小汽車和剝開的豐滿芒果果實，都是迷人的金黃色。高中生女兒水青的幾條“想要見你，不會影響你生活”的短信過后，在山坡階梯上的羊肉米線攤，見到了這樣一位芒果女士，也就被迷得神魂顛倒。
色如其名，女生水青是綠色的，如校服的綠色領子、貫穿城市的綠色江水，以及包裹芒果肉的綠色果皮。綠色青春的女兒，迫不及待地要向所有家庭完整的同學，炫耀自己有一位黃橙可口的美麗媽媽。隨著故事的發展，也和芒果一樣，青澀的果皮，要好好保護里面成熟的果實。手無縛雞之力的兔子，漸漸醞釀著不可遏制的暴力，也兌現了那一晚，在那條漆黑的隧道口立下的誓言，“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電影場景中，有一個穿越時空的劇場，是曲婷曾經工作過、而今已被廢棄的劇團。既然還沒拆遷，舊友就把鑰匙給了她，讓她擁有了一個奇幻的舞臺居所。將小車停在荒地上，帶女兒穿過漫長的紅磚墻，打開斑駁的鐵門，拉上沉重的電閘，是宛如戲劇布景又確是暫居之所的簡潔臥室。女兒跳下舞池，坐進觀眾席第一排，開始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而伴隨黃覺飾演的老杜登場，接踵而來的現實危險也一道在這個劇場空間上演。出走與冒險、危情與代價的故事，從未落幕。
勞雷影業的創始人方勵及其多次合作的女導演李玉，一道成為《兔子暴力》的監制，方勵本人還親自出演了一位戲份不少的同學家長角色。跟著這個組合陣容，片方繼續讓老朋友、伊朗人裴曼·雅茨達尼安擔任此片配樂，帶來了符合青澀而神秘氛圍的好聲音。而樂迷們熟知的與非門樂隊名作《樂園》，也在探秘隧道那場戲中，先以粵語版響起，后又隨著結尾制片信息的字幕，來了一遍國語版，吻合電影劇情和情緒的歌中唱到，“人人尋找快樂園，無拘無束的樂園，不需慌張，忘了所有的煩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