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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便放聲大哭起來。哭一聲:“宋江。”罵一聲:“燕青。”哭一聲:“宋江,好一個忠義之士!”罵一聲:“燕青,你這背主忘恩的賊!不能將蔡京、童貫一般奸臣殺了報仇,反是偷生在此快活。”

      這里長長一大段八萬余字,并非只說如何鎮壓楊幺起義,而是雙線并行,一邊抗金,一邊安內,是比較精彩的一個謀篇。 過了幾時,報有圣旨下來。岳爺帶領眾將,出關接旨,迎到堂上開讀:因得湖廣洞庭湖水寇楊幺猖獗,…

       這里長長一大段八萬余字,并非只說如何鎮壓楊幺起義,而是雙線并行,一邊抗金,一邊安內,是比較精彩的一個謀篇。

      過了幾時,報有圣旨下來。岳爺帶領眾將,出關接旨,迎到堂上開讀:因得湖廣洞庭湖水寇楊幺猖獗,特調岳飛移兵剿滅。元帥接過圣旨,送了欽差起身。恰好探子回報:“探得汝南曹成、曹亮領兵逃去,不知下落!”元帥就問何將軍:“那二曹不知往何處避兵?”元慶道:“曹成兄弟膽量甚小,聞末將已降,故爾站身不祝他有許多親眷都在湘湖、豫章等處,占據山寨做賊,定然投向那邊去了。”岳爺道:“量這曹成,不足為患。”遂傳令大兵,一齊撥寨往湖南進發。在路秋毫無犯。不一日,到了潭州。早有鎮守本州總兵率領眾官出關迎接。岳爺引兵將進關,到了帥府,問總兵道:“楊幺在何處?”總兵道:“楊幺連日在城外焚掠。想是聞知元帥兵到,已于前兩日不知那里去了?”元帥傳令安頓營盤,一面差人探聽楊幺消息,不提。

      再說金邦兀術探聽岳元帥兵駐潭州,征服水寇,就與軍師哈迷蚩計議:“如今這岳南蠻遠出,正好去搶金陵。”哈迷蚩道:“臣已定有一計,狼主可請大太子領兵十萬,去搶湖廣。”兀術道:“岳南蠻正在湖廣,怎么反叫大王爺到那里去?”哈迷蚩道:“那大太子到那里,并不與他交戰。只要他守東,我攻西;他防南,我向北。牽制得那岳飛離不得湖廣。這里就命二太子領兵十萬,去搶山東;三太子領兵十萬,去搶山西;五太子領兵十萬,去搶江西。弄得他四面八方來不及,然后狼主自引大兵去搶金陵,必在吾掌握之中矣!此是五路進兵中原之計,不知狼主意下如何?”凡術聞言大喜,遂召請四位弟兄各引兵十萬,分路而去。

      兀術自領大兵二十萬,竟望金陵進發。但見:殺氣橫空,日黑沙黃路漫漫,白云衰草霜凜凜;紫塞風狂,胡箱羯鼓悲涼月,赤幟紅旗映日光。遍地里逃災難的,男啼女哭;一路來擄財帛的,萬戶驚惶。番兵夷將,一似屯蜂聚蟻;長刀短劍,好如密竹森篁。可憐那櫛風沐雨新基業,今做了鬼哭神號古戰場!

      這時節,宗留守守住金陵,屢次上表,請康王回駐汴京,號令四方,志圖恢復,無奈康王不從。此時打探得兀術五路進兵,岳飛又羈留湖廣,急得舊病發作,口吐鮮血斗余,大叫“過河殺賊”而死。

      卻說兀術兵至長江,早有眾元帥、平章等四下拘覓船只,伺候渡江。那長江總兵姓杜名充,他見兀術來得勢大,心下暗想:“宗留守已死,岳元帥又在湖廣,在朝一班佞臣那里敵得兀術大兵?那兀術有令,宋臣如有歸降者,俱封王位。我不如獻了長江,以圖富貴。”主意已定,就吩咐三軍豎起降旗,駕了小舟來見兀術,口稱:“長江總兵杜充特獻長江,迎接狼主過江。”兀術大喜,就封為長江王之職。杜充謝恩道:“臣子杜充官居金陵總兵,現守鳳臺門,待臣去叫開城門,請狼主進城便了。”兀術道:“爾子若肯歸順,亦封王位。”就命杜充為向導,大兵往鳳臺門而來。

      [1]再說康王正在宮中與張美人飲宴,只見眾大臣亂紛紛趕進宮來,叫道:“主公不好了!今有杜充獻了長江,引番兵直至鳳臺門,他兒子杜充開門迎賊,番兵已進都城!主公還不快走!”

      康王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別人,遂同了李綱、王淵、趙鼎、沙丙、田思忠、都寬,君臣共是七人,逃出通濟門,一路而去。

      那兀術進了鳳臺門,并無一人迎敵,直至南門,走上金階。進殿來,只見一個美貌婦人跪著道:“狼主若早來一個時辰,就拿住康王了。如今他君臣七人逃出城去了。”

      兀術道:“你是何人?”

      美人道:“臣妾乃張邦昌之女、康王之妃。”

      兀術大喝一聲道:“夫婦乃五倫之首,你這寡廉鮮恥、全無一點恩義之人,還留你何用!”走上前一斧,將荷香砍做兩半爿。遂傳令命番官把守金陵,自家統眾追捉康王。遂令杜充在前邊引路,沿城追趕。所到之處,人只道杜充是保駕的,自然指引去路,遂引著兀術緊緊追趕上來。

      這里康王君臣七人,急急如喪家之,忙忙似漏網之,行了一晝夜,才得到句容。李綱道:“圣上快將龍袍脫去,換了常服方可。不然,恐兀術跟蹤追來!”康王無奈,只得依言,不敢住腳,望著平江府秀水縣,一路逃至海鹽。海鹽縣主路金,聞得圣駕避難到此,連忙出城迎接,接到公堂坐定。王淵道:“如今圣駕要往臨安,未知還有多少路?”路金道:“道路雖離此不遠,但有番兵,皆在錢塘對面下營。節度皆棄兵而逃。圣上若到臨安,恐無人保駕,不如且在此待勤王兵到。”王淵道:“你這點小地方,怎生住得?”路金道:“地方雖小,尚有兵幾百。此地有一隱居杰士,只要圣上召他前來,足可保守。”

      高宗叫聲:“卿家,此地有甚么英雄在此隱居?”路金道:“乃是昔日梁山泊上好漢,復姓呼延名灼。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主公召來,足可保駕。”王淵道:“呼延灼當日原為五虎將,乃是英雄。只恐今已年老,不知本事如何?”高宗道:“就煩卿家去請來。”知縣領旨而去。一面縣中送出酒筵,君臣飲酒。王淵道:“依臣愚見,還是走的為妙。倘到得湖廣會見岳飛,方保無事。”高宗道:“列位卿家!朕連日奔走辛苦,且等呼延灼到時,再作商議。”正說間,路金來奏:“呼延灼已召到候旨。”高宗命:“宣進來。”那呼延灼到縣堂來見駕,高宗道:“老卿家,可曾用飯否?”呼延灼道:“接旨即來,尚未吃飯。”高宗就命路金準備酒飯,呼延灼就當駕前飽餐一頓。

      忽見守城軍士來報:‘潘兵已到城下。”高宗著驚!呼延灼道:“請圣駕上城觀看,臣著勝了,萬歲即在此等勤王兵到。臣若不能取勝,圣上即時出城,往臨安去罷!”高宗應允,遂同了眾臣,一齊上城觀看。只見杜充在城下高叫:“城內軍民人等聽者,四太子有令,快快把昏君獻出,官封王位。莫待打破城池,雞犬不留,侮之晚矣!”話聲未絕,那城門開處,一位老將軍出城,大喝一聲:“你是何人,敢逼吾主?”杜充道:“我乃長江王便是,你乃何人?”呼延灼道:“嘎!你就是獻長江的奸賊么!不要走,吃我一鞭!”耍的一鞭,望杜充頂梁上打去,杜充舉金刀架祝呼延灼又一鞭攔腰打來,杜充招架不住,翻身落馬。眾番兵轉身敗去!呼延灼也不追趕,取了首級,進城見駕。高宗大喜道:“愛卿真乃神勇!寡人若得回京,重加官職。”吩咐將杜充首級,號令在城上。

      再說番兵敗轉去,報與兀術道:“長江王追趕康王,至一城下,被一個老南蠻打死了。”兀術道:“有這等事!”就自帶兵來至城下,叫道:“快送康王出來!”高宗正與眾臣在城上,見了流淚道:“這就是兀術,拿我二圣的!孤與他不共戴天之仇!”呼延灼道:“圣上不必悲傷,且準備馬匹。若臣出去不能取勝,主公可出城去,直奔臨安,前投湖廣,尋著岳飛,再圖恢復。”說罷,就提鞭上馬,沖出城來,大叫:“兀術體逼我主,我來也!”兀術見是一員老將,鶴發童顏,威風凜凜,十分歡悅,便道:“來的老將軍何等之人?請留姓名。”呼延灼道:“我乃梁山泊五虎上將呼延灼是也。你快快退兵,饒你性命。不然,叫你死于鞭下。”兀術道:“我非別人,乃大金國兀術四太子是也。久聞得梁山泊聚義一百八人,勝似同胞,人人威武,個個英雄,某家未信。今見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但老將軍如此忠勇,反被奸臣陷害。某家今日勸你不如降順某家,即封王位,安享富貴,以樂天年,豈不美哉?”

      呼延灼大怒道:“我當初同宋公明征伐大遼,鞭下不知打死了多少上將,希罕你這樣個把番奴!”遂舉鞭向著兀術面門上打去,兀術舉金雀斧架住,兩人大戰了三十余合,兀術暗想:“他果是英雄。他若少年時,不是他的對手。”二人又戰了十余合。呼延灼終究年老,招架不住,回馬敗走。兀術縱馬追來。呼延灼上了吊橋。不知這吊橋年深日久,不曾換得,木頭已朽爛了。呼延灼跑馬上橋,來得力重,踏斷了橋木,那馬前蹄陷將下去,把呼延灼跌下馬來。兀術趕上前,就一斧砍死。城上君臣看見,慌慌上馬出城,沿著海塘逃走!

      那兀術砍死了呼延灼,勒馬道:“倒是某家不是了!他在梁山上何等威名,反害在我手。”

      遂命軍士收拾尸首,暫時安葬:“待某家得了天下,另行祭葬便了。”城內百姓開城迎接。

      兀術進城,問道:“康王往那里去了?”

      軍民跪著答道:“康王同了一班臣子逃出城去了。”

      兀術傳令,不許傷害百姓。進帶領大兵,也沿著海塘一路追去。不上十來里路,遠遠望見他君臣八人在前逃奔。高宗回頭看見兀術追兵將近,嚇得魂飛魄散!正在驚慌之際,忽見一只海船駛來,眾大臣叫道:“船上駕長,快來救駕!”那海船上人聽見,就轉篷駛近來,攏了岸,把鐵錨來拋住了。君臣們即下馬來,把馬棄了,忙忙的下船。那船上人看見番兵將近,即忙起錨使篙。才撐離得海岸,兀術剛剛趕到,大叫:“船家!快把船攏來,重重賞你!”那船上人憑他叫喊,那里肯攏來,掛起風帆,一直駛去。兀術道:“某家如今往何處去好?”軍師道:“量他們不過逃到湖南,去投岳飛,我們不如也往那一路追去!”兀術道:“既如此,待某家先行,你在后邊催趲糧草速來。”軍師領命,辭了兀術自去。

      那兀術帶了人馬,沿著海塘一路追將上來。忽見三個漁人在那里釣魚,兀術問道:“三位百姓,某家問你,可曾見一只船渡著七八個人過去么?”三人道:“有的,有的。老老少少共有七八個,方才過去得。”兀術道:“就煩你們引我們的兵馬追去,若拿住了,重重的賞你。”那三個人暗想道:“待我們哄他沿邊而走,等潮汛來時,淹死這班奴才。”便道:“既如此,可隨著我們來。”就引了大兵,一路追去。不一時,但見雪白潮頭涌高數丈,波濤滾滾,猶如萬馬奔騰。有詩為證:

      怒氣雄聲出海門,舟人云是子胥魂。

      天排雪浪睛雷吼,地擁銀山萬馬奔。

      上應月輪分晦朔,下臨宇宙定朝昏。

      吳征越戰今何在?一曲漁歌過晚村。

      原來這錢塘江中的潮汛非同小可,霎時間,巨浪滔天,猶如山崩地裂的一聲響,嚇得兀術魂飛魄散,大叫一聲,連忙拍馬走到高處。那江潮擁來,將兀術的前隊幾萬人馬,連那釣魚的三人,都被潮浪涌去,盡葬江魚之腹。聞得那三人卻是朱縣主自拚一死,扮作漁翁哄騙兀術的,后來高宗南渡,封為松木場土地。朱、金、祝三位相公,至今古跡猶存。

      那時兀術大怒道:“倒中了這漁翁的奸計,傷了我許多人馬!”只見軍師在后面趕來道:“嚇死臣也!雖然淹死了些人馬,幸得狼主無事。我們一直追至湖廣,必要捉了康王,方消此恨。”于是催趲大兵,一路追來。

      再說高宗幸得海船救了危急,路金叫船家端正午飯。君臣尚未吃完,前面駛下一只大船來,將船頭一撞,跳過幾個強人來,就要動手。眾大臣道:“休得驚了圣駕!”強人道:“什么圣駕?”太師道:“這是宋朝天子。”眾人道:“好嚇!俺家大王正要那個宋朝天子。”這幾個強盜搶進艙來,將高宗并眾臣一齊捉下船去,解至蛇山,上了岸,報進寨去。那大王問道:“拿的甚么人?”嘍羅稟道:“是宋朝皇帝。”那大王聽說是宋朝皇帝,便大怒道:“綁去砍了!”李綱叫道:“且慢著!大海之中,怕我們飛了去不成?但是話也須要說個明白,和你有何仇恨,使我們死了,也做個明白之鬼。”大王道:“既要明白,叫頭目領他們到兩廊下去看了來受死。”

      那頭目得令,進引了李太師一行人來到兩廊下,但見滿壁俱是圖畫。李綱道:“這是什么故事?”頭目道:“這是梁山泊宋大王的出身。我家大王,就是北京有名的浪子燕青。只因宋大王一生忠義,被奸臣害死,故有此大冤。”李綱又逐一看去,看到“蓼兒洼”,便道:“原來如此。”便放聲大哭起來。哭一聲:“宋江。”罵一聲:“燕青。”哭一聲:“宋江,好一個忠義之士!”罵一聲:“燕青,你這背主忘恩的賊!不能將蔡京、童貫一般奸臣殺了報仇,反是偷生在此快活。”燕青聽見,心下想道:“這老賊罵得有理。叫頭目送他們到海中,由他們去罷!”頭目答應一聲,將他們君臣八人推下海船,各自上山去了。

      高宗與眾臣面面相覷!這茫茫大水,無路可通,俱各大哭道:“這賊人將我們送在此處,豈不餓死!”正哭之間,忽見一只大船,迎著風浪駛來。眾大臣齊叫:“救命!”只見五個大漢把船攏上來,問道:“你們要往何處去?”眾人道:“要往湖廣去尋岳元帥的。”那五個大漢道:“我們送你去!可進艙坐定,桌上有點心,你們大家吃些。”君臣進艙,正在肚饑時候,就將點心來吃。高宗道:“天下也有這樣好人!寡人若有回朝之日,必封他大大的官職。”說未了,船家道:“已到湖廣了,上岸去罷!”眾人道:‘哪有這樣快,休要哄我。”那五個人道:“你上去看,這不是界牌關么?”李綱等保了高宗上岸觀看,果然是黃州界牌關。眾人大喜,正要作謝船家,回轉頭來,那里有什么船?但見云霧里五位官人,冉冉而去。眾臣道:“真個圣天子百靈護助,不知那里的尊神,來救了我君臣性命。”高宗道:“眾卿記著,待寡人回朝之日,就各處立廟,永享人間血食便了。”后來高宗遷住臨安建都,即封為五顯靈官,在于普濟橋敕建廟宇,至今香火不絕。這是后話不表。

      且說那君臣八人,進了界牌關,行了半日,來到一座村莊中央一份人家門首。因他造得比別家高大,李綱抬頭一看,叫聲:“主公不好了!這是張邦昌的家里,快些走罷!”沙丙、田思忠扶了高宗急往前行。卻被他門上人看見了,忙忙進去報知太師道:“門首有七八個人過去,聽見他說話,好似宋朝天子,往東首去了,特來稟知。”邦昌聽了,忙叫備馬,出了門一路追來,看見前面正是高宗君臣,高叫:“主公慢行,微臣特來保駕。”連忙趕上來,下馬跪著道:“主公龍駕,豈可冒險前行?倘有意外,那時怎么處!且請圣駕枉駐臣家,待臣去召岳元帥前來保駕,方無失誤。”高宗對眾臣道:“且到張愛卿家,再作計議。”邦昌就請高宗上了馬,自己同著眾臣隨后跟著回家。進到了大廳上,高宗坐定,便問:“卿家可知岳飛今在何處?”邦昌道:“現在駐兵潭州,待臣星夜前去召來。”高宗大喜。邦昌吩咐家人安排酒席款待。天晚時,送在書房一處安歇,私下叫家人前后把守,辭了高宗,只說去召岳飛,卻飛星的到粘罕營中報知,叫他來捉拿康王去了。

      卻說邦昌的原配蔣氏夫人,修行好善,念佛看經,所以家事俱是徐氏二夫人掌管。那晚有個丫環,將張邦昌在二夫人房內商量拘留天子、太師,去報金邦大太子來捉之事,細細說知。蔣夫人吃了一驚,暗想:“君臣大義,豈不滅絕天倫!”挨至二更時分,悄悄來到書房,輕輕叩門,叫聲:“快些起來逃命!”君臣聽見,連忙開門,問是何人?夫人道:“妾乃罪臣之妻蔣氏。我夫奸計,款留圣駕在此,已去報粘罕來拿你們了!”高宗慌道:“望王嫂救救孤家,決當重報!”夫人道:“可隨罪婦前來!”君臣八人,只得跟了蔣氏,來到后邊。蔣氏道:“前后門都有人看守,一帶俱是高墻難以出去,只有此間花園墻稍低,外面俱是菜園,主公可從墻上爬出去罷!”君臣八人只得攀枝依樹,爬出墻來,慌不擇路,一跌一囗上路逃走。蔣氏諒難卸過,在腰間解下鸞帶,在一棵大樹下吊死了。

      再說張邦昌來到番營,報知粘罕。粘罕隨即領兵三千,連夜趕至張邦昌家里,進到大廳坐定道:“快把南蠻皇帝拿來!”邦昌帶了一眾家人,走進書房,只見書房門大開,不見了君臣八人。這一驚不小,慌忙尋覓,一直尋到后花園,但見墻頭爬倒,叫聲:“不好了!”回轉頭來,只見蔣氏夫人懸掛在一棵樹上。邦昌咬著牙恨道:“原來這潑賤壞了我的事!”即撥佩刀,將蔣氏夫人之頭割下,出廳稟道:“臣妻將康王放走,特斬頭來請罪!”粘罕道:“既如此,他們還去不遠,你可在前引路去追趕。但你既然歸順我國,在此無益,不如隨著某家回本國去罷!”命小番將張邦昌家抄了,把房子燒毀了。邦昌心下好生懊悔,只得由他抄了,將房子放起一把火來,連徐氏一并燒化在內,跟了粘罕前去。

      再說高宗君臣八人走了半夜,剛剛上得大路,恰遇著王鐸帶領從人,騎馬來望張邦昌,要商議歸金之事。恰好遇著高宗君臣,王鐸大喜,慌忙下馬,假做失驚,跪奏道:“主公為何如此?”李綱將失了金陵之事,說了一遍。王鐸道:“既如此,臣家就在前面,且請陛下到臣家中用些酒飯,待臣送陛下到潭州去會岳飛便了!”高宗允奏,隨同眾臣跟了王鐸,一齊到王鐸家中。進得里頭,王鐸喝叫眾家將,將高宗君臣八人一齊綁了,拘禁在后園中。自己飛身上馬,一路來迎粘罕報信,不表。

      先說王鐸的大兒子王孝如在書房內讀書,聽得書重說父親將高宗君臣綁在后國,要獻與金邦,吃了一驚,暗道:“這豈是人臣所為?如何做得!”慌忙趕至后園,喝散家人,放了君臣,一同出了后園門,覓路逃走。行不多路,王孝如忽又想道:“我不能為國報仇,為不忠;不遵父命,放走皇上,為不孝。不忠不孝,何以立于人世!”大叫一聲:“陛下,罪臣之子不能遠送了!”說罷,望山洞中一跳,投水而死!君臣嘆息了一番,急急往前逃奔。

      再說那王鐸,一路迎著張邦昌,引見了粘罕,報知:“康王已被臣綁縛在后園,專候狼主來拿。”粘罕大喜,遂同了王鐸來至家中坐定。王鐸家人稟說:“公子放了康王,一同逃去了!”王鐸驚得呆了,只得奏稟道:“逆子放走康王,一同逃去了。”粘罕大怒,吩咐把都兒們,將王鐸家私抄了,房屋燒毀了。命王鐸與張邦昌兩個,同作向導,一路去趕康王。王鐸暗恨:“早知粘罕這般狠毒,何苦做此奸臣!”

      卻說王孝如身邊有一家將,名喚王德壽,聽見小主放走康王,一同逃走,便追將上去,思想跟隨孝如。那王鐸在路望見了,便稟上狼主道:“前邊這個是我家人王德壽。他熟諳路途,叫他做向導去追拿康王,必然穩當。”粘罕道:“既然如此,喚他來。”王鐸叫轉王德壽來,見了粘罕。粘罕叫他騎匹好馬,充作向導。德壽道:“小人不會騎馬的。”粘罕道:“就是步行罷。”王德壽想道:“公子拚命放走康王,我怎么反引他去追趕?不如領他們爬山過嶺,耽擱工夫,好讓他們逃走。”定了主意,竟往高山上爬去。那粘罕在山下扎住營盤,命眾番兵跟了王德壽爬山。爬到半山之中,抬頭觀看,上面果有七八個人,在上面爬山。王德壽叫聲:“我死也!怎么處!”就把身子一滾,跌下山來,跌成肉醬。

      那些番兵看見上邊果然有人,就狠命爬上去。那君臣八人回頭望下觀看,見山下無數番兵爬上來,高宗道:“這次決難逃脫的了!”君臣正在危急之際,天上忽然陰云布合,降下一場大雨,傾盆如注。但見:霆轟電掣玉池連,高岸層霄一漏泉。云霧黑這山忽隱,霎時不見萬峰巔。

      那君臣八人也顧不得大雨,拼命爬上山去。那些番兵穿的都是皮靴,經了水,又兼山上沙滑,爬了一步,倒退了兩步。立腳不牢的跌下來,跌死了無數。那雨越下個不祝粘罕道:“料他們逃不到那里去。且張起牛皮帳來遮蓋,等雨住了再上去罷。”

      再說那高宗君臣八人爬到了山頂平地,乃是一座靈官廟,又無廟祝,渾身濕透,且進殿躲過這大雨再處。做書的一枝筆,寫不得兩行字;一張口,說不出夾層話。且把高宗在靈宮廟內之事,暫擱一邊。

      且說那潭州岳元帥,一日正坐公堂議事,探子報道:“兀術五路進兵。杜充獻了長江,金陵已失,君臣八人逃出在外,不知去向了!”元帥一聞此言,急得魂魄俱無,大叫一聲:“圣上嚇!要臣等何用!”拔出腰間寶劍,就要自刎。張憲、施全二人,急忙上前,一個攔腰抱住,一個扳住臂膊,叫聲:“元帥差矣!圣上逃難在外,不去保駕,反尋短見,豈是丈夫所為?”岳爺道:“古語云君辱臣死。如今不知那圣上蒙塵何處,為臣子者何以生為!”旁邊走過諸葛英道:“元帥不必愁煩,末將同公孫郎善能扶乩請仙,可知君王逃在何處,我們就好去保駕了。”元帥拭淚,就命快排香案,祝拜通忱。諸葛、公孫二人在仙乩上,扶出幾個字來道:

      落日映湘潭,崔巍行路難。

      速展乾坤手,覓跡在高山。

      元帥道:“這明明說是圣上在湘、潭二處山上。但不知在那一個山上,叫我向何處去尋覓?”便請過潭州總兵來道:“有煩貴鎮,將湘、潭二州山名盡數寫來。”總兵就在下邊細細開明,送上元帥。元帥就將山名做成鬮紙,放在盒內,重排香案,再囗清香,虔心禱告:“愿求神明指示,天子逃在何處,即拈著何山。”祝畢,拈起一鬮,打開看時,卻是“牛頭山”三字。元帥就命:“牛皋兄弟,你可帶領五千人馬,同著總兵,速往牛頭山打探。我領大兵隨后即來。”牛皋得令,如飛而去。將到牛頭山,恰正是君臣爬山遇雨的時候。牛皋軍士在山下,也撐起帳篷,等雨過了再行。軍士回報說:“前面有番兵扎營。”牛皋道:“既有番兵,君王必然在這山上了。請問總兵,從何處上山?”總兵道:“從荷葉嶺上去,卻是大路。”

      牛皋領兵,就從荷葉嶺上去,一馬當先跑上山來。那靈宮廟內君臣們走出偷看,見是牛皋,便大叫:“牛將軍!快來救駕!”牛皋跑到廟前下馬,進殿見了高宗,叩頭道:“元帥聞知萬歲之事幾乎自盡,幸得眾將救了,令牛皋先來保駕,果然在這里!”就將身邊干糧獻上與高宗充饑,然后吩咐三軍守住上山要路。那些番兵等雨住了,正要上山,忽見有宋兵把守,忙報知粘罕。粘罕就命人去催趲大兵,又著人望臨安一路,迎報兀術領兵來。且把康王困住,不怕他插翅飛去。

      且說牛皋就叫潭州總兵回去保守潭州,速請元帥來救駕。那總兵在路,正迎著元帥大兵,報說:“圣駕正在牛頭山,牛將軍請元帥速速上山保駕。”元帥聞得,飛奔上牛頭山來。牛皋迎接,同至靈宮廟朝見了高宗,奏道:“微臣有失保駕,罪該萬死!”高宗大哭道:“奸臣誤國,卿有何罪?”又把一路上受苦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又道:“孤家因衣服濕透,此時身上發熱,如之奈何!”

      眾臣正在商議,只見張保過來稟說:“拿得一個奸細,聽候發落。”岳爺道:“帶他過來!”張保一把提將過來跪下。元帥看他是個少年道童,便問:“你是何人,敢來窺探?”那人道:“小人是山上五虛宮道童,聞得有兵馬在此,師父待著小人來打聽,望乞饒命!”岳爺道:“那玉虛宮可大么?”道童道:“地方甚大,有三十六個房頭。”岳爺道:“你去說與住持知道,不必驚慌。有當今天子避難至此,因圣體不和,著你們收拾好房幾間,送圣上來將養。”道童得令,飛奔上去報信。

      岳爺奏道:“臣探得有玉虛宮可以安住,請陛下上車。”遂將米糧車出空了,載了天子,眾大臣俱各揀一匹馬騎著。眾將一齊送高宗來至宮前,早有住持率領三十六宮道士跪著迎接。天子進了宮,十分喜悅。岳爺即將干凈新衣與高宗換了。眾臣請安已畢,只見走過一個老道士奏道:“有當年梁山泊上神醫安道全,在本山藥王殿內安頓靜養。今聞圣體違和,乞圣上召他來調治,可保圣躬無恙。”高宗大悅,即命老道士:“去請來調治朕躬,自當封職。”

      又有李綱奏道:“乞于靈官殿左首,搭起一臺,效當年漢高祖筑臺拜將之事,拜封元帥并眾將官,好使他舍身為國。”高宗準奏,遂令路金監督搭臺。次日高宗出宮,眾將迎駕上臺,傳旨:“封岳飛為武昌開國公少保統屬文武兵部尚書都督大元帥。”岳飛謝恩畢。正要加封牛皋等一班眾將,不道高宗一時頭暈,傳旨:“候朕病痊,再行封賞。”眾將跪送回宮。到了次日早上,眾將到靈官殿前,但見掛著一張榜文,上寫著:

      武昌開國公少保統屬文武都督大元帥岳,為曉逾事:照得本帥恭承王命,統屬六軍,共爾眾將,必期掃金扶宋,盡力王事。所有條約,各宜知悉:聽點不到者斬。擅闖軍門者斬。聞鼓不進者斬。聞金不退者斬。私自開兵者斬。搶奪民財者斬。奸人妻女者斬。泄漏軍機者斬。臨陣反顧者斬。兵弁賭博者斬。妄言禍福者斬。不守法度者斬。笑語喧嘩者斬。酗酒入營者斬。

      大宋建炎某年某月某日榜,張掛營門。

      那牛皋聽見眾人在那里一款一款念到后來兩條,便道:“胡說!大哥明明曉得我喜歡吃酒、是這樣高聲亂嚷的,卻將這兩件事寫在上邊!停一會,待我闖一個轅門與他看,看他怎樣斬我。”眾將齊至營前,只見張保傳出令來:“元帥今日不升帳了,諸將明日早上候令罷。”眾將得令,各自散去。牛皋道:“明早待我吃個大醉而來,看他怎樣?”

      再說元帥命張保去請湯懷,直至后營相見。岳爺道:“請賢弟到來,非為別事。今日所掛斬條上,有兩件事犯著牛兄弟的毛病,故此愚兄今日不升帳。發令之初,若不將他斬首,何以服眾?若準了法,又傷了弟兄之情。賢弟可如此如此,方得無事。”湯懷領令,來到牛皋帳中,見他正在吃酒。牛皋道:“湯二哥來得好,也來吃一杯。”湯懷就坐下,吃了幾杯,便道:“我有一事,與你相商。”牛皋道:“是什么事?”湯懷道:“你道大哥今日為何不升帳?打聽得他要差個人到相州去催糧,因為山下有番兵阻住,無人敢去,為此愁悶不能升帳。我想我一人實不敢去,怎么作個計較,干得這件大功勞,特來與你商量。”牛皋道:“諒這些小番兵,怕他怎的?明日看我自去。”湯懷道:“既如此,明日你且休要吃酒,悄悄的來,不要被別人搶去頭功。”牛皋道:“多謝你了。”湯懷別了牛皋回營。

      到了次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謁已畢,站立兩旁聽令。湯懷見牛皋低頭走進營來,暗暗歡喜。元帥道:“三軍未發,糧草先行;目今交兵之際,糧草要緊。但山下有金兵阻路,如何出得他的營盤?那一位大膽,敢領本帥之令前往相州催糧?”話聲未絕,牛皋上前道:“末將敢去!”元帥道:“你的本事,怎能出得番營去?”牛皋道:“元帥何得長他人志氣!諒這些毛賊,怕他怎的?小將若出不得番營,愿納下這顆首級。”元帥道:“既如此,有令箭一枝,文書一封,限你四日四夜到相州,小心前去!”

      牛皋得令,將文書揣在懷中,把這令箭插在飛魚袋內,上馬提锏,獨自一個跑下山來,一馬跑到粘罕營前,大叫一聲:“快些讓路!好等老爺去催糧。”就舞動雙锏,踹進營來,逢人便打。眾番兵見他來得兇,慌忙報知粘罕道:“山上有個黑炭團殺進營來了!”粘罕大怒,拿了溜金棍上馬來迎。剛剛碰著牛皋,被牛皋一連七八锏,粘罕招架不住,往斜刺里敗走。卻被牛皋沖出后營,到相州去了!粘罕回帳,叫小番收拾尸首,整頓營盤。一面再差人去催趲各位王兄王弟,速到牛頭山來,圍住他君臣再處。且說岳元帥這日升帳,忽有探軍來報:“山下有一枝番兵下寨。”不多時,探子又來報:“又有一枝番兵下寨。”一連報了四五次。元帥想:“牛皋雖已踹出番營,那糧草怎能上得山來?”心下十分愁悶。

      再說牛皋踹破番營,晝夜兼行,到了相州,一直到了節度使轅門下馬,大聲叫道:“快些通報!”就把那锏在鼓上撲通的一下,把那鼓竟打破了!傳宣進內稟知,劉都院傳令牛皋進見。牛皋來至大堂跪下道:“都爺快看文書!快看文書!”劉光世看了文書道:“牛皋差了!限你四日,如今只才三日半,如何這般性急?且到耳房便飯。”牛皋道:“飯是自然要吃的,但糧草是要緊的,明早就要起身的嚇!”劉爺道:“這是朝廷大事,豈敢遲延?”傳令準備糧草。至二更時分,俱已端正,一面點兵三千護送。劉爺一夜不曾睡著。剛剛天亮,牛皋早已上堂來見都爺催促。劉爺道:“軍糧俱已整備,有道表章,煩你帶去。外有書一封,候你家元帥的。”牛皋收了表章書信,叩頭辭別,上馬便行。這日正行之間,忽然大雨下來,要尋個地方躲雨。望見前面有一帶紅墻,必然是個廟宇,忙忙催動糧車。趕到紅墻邊一望,不是廟宇,卻是一座王殿。牛皋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命眾軍士把糧車推進殿內躲雨。

      卻說這殿乃是汝南王鄭恩之后鄭懷的賜第。那鄭懷生得身長丈二,使一條酒杯口粗的鐵棍,力大無比,善于步戰。當時有家將進內報說:‘不知何處軍馬,推著許多糧車,在殿上喧嘩糟蹋,特來報知。”鄭懷道:“那有這樣事!先王御賜的地方,那個敢來糟蹋!”便提了大棍走到殿前,大喝道:“何處野賊,敢來這里討野火吃?”牛皋見來得兇,只道是搶糧的,不問情由,舉锏就打,鄭懷掄棍招架。不上四五個回合,被鄭懷攔開锏,只一把,把牛皋擒祝走進里邊廳上,叫家人綁了,推至面前,喝道:“你是何方草寇,敢來糟蹋王殿?”牛皋大喝道:“該死的狗囚!你眼又不瞎,不見糧車上的旗號么?我叫牛皋,奉岳元帥將令,催糧上牛頭山保駕。在此躲雨,你敢拿了我,可不該凌遲剮罪?”鄭懷道:“原來是牛將軍,你也該早說個明白。”慌忙來解了綁,扶牛皋中間坐了,請罪道:“小弟乃汝南王鄭恩后裔,名喚鄭懷。久慕將軍大名,今日愿拜將軍為兄,同上牛頭山保駕立功,未知允否?”牛皋道:“我本是不肯的,見你本事也好,還有些情重的,且收你為弟罷。只是肚中饑了,且收拾些酒飯來我吃了,好同你去。”鄭懷道:“這個自然。”就同牛皋對天結拜為弟兄。吩咐家人整備酒飯,殺了兩頭牛,抬出十來壇酒,到殿上犒賞三軍。鄭懷一面收拾行李,吃完酒飯,就同了牛皋起身。

      說話的,那牛皋來時是連夜走的,故此來得快。此時回去有了糧車,須要晝行夜住,那能就到。這日行至一座山邊,忽聽得一棒鑼聲,擁出五六百嘍羅。為首一員少年,身騎自馬,手提銀槍,白袍銀甲,頭戴銀盔,口中大叫:“會事的留下糧車,放你過去!”牛皋大怒,方欲出馬,鄭懷道:“不勞哥哥動手,待小弟去拿這廝來。”提棍上前便打,那英雄掄槍就刺。大戰三十多合,不分勝負。牛皋暗想:“我與鄭懷戰不上四五合,被他拿了。他兩個戰了三十多合,尚無勝敗,好個對手!”就拍馬上前,叫道:“你們且住手!我有話說。”鄭懷架住了槍道:“住著!俺哥哥有話講,講了再戰。”那將收了槍道:“你有何話,快快說來。”牛皋道:“俺非別人,乃岳元帥的好友牛皋。我看你年紀雖小,武藝倒好。目今用人之際,何不歸順朝廷,改邪歸正,豈不勝如在這里做強盜?”那將聽了道:“原來是牛將軍,何不早說!”遂棄槍下馬道:“將軍若不見棄,愿拜為兄,同往岳元帥麾下效用。”牛皋道:“這才是個好漢!但不知你姓甚名誰?”那將道:“小弟乃東正王之后,姓張名奎,因見朝廷奸臣亂國,故爾不愿為官,在此落草。”牛皋道:“既如此,軍糧緊急,速即收拾同行。”張奎就請牛、鄭二人上山,結為兄弟。一面整備酒席,一面收拾糧草合兵同行。

      又一日,來到一個地方,軍士報說:“前面有四五千人馬,扎住營盤,不知是何處兵馬?特來報知。”牛皋吩咐也扎住了營頭,差人探聽。不一時軍士來報:“有一將在營前,聲聲要老爺送糧草。”牛皋大怒,同了鄭懷、張奎出營。看那后生生得身長八尺,頭戴金盔,身穿金甲,坐下青鬃馬,手提一桿鏨金虎頭槍,見了牛皋便喝道:“你可就是牛皋么?”牛皋道:“老爺便是!你是什么人?敢來阻我糧草?”那人道:“你休要問我,我只與你戰三百合,就放你過去。”鄭懷大怒,舉棍向前便打,那將架開棍,一連幾槍,殺得鄭懷渾身是汗,氣喘吁吁。張奎把銀槍一擺,上來助陣,兩個戰了二十余合。牛皋見二人招架不住,舉雙锏也上來助戰。

      三個戰一個,還不是那將的對手。正在慌忙,那將托地把馬一拎,跳出圈子外,叫聲:“且歇!”三人收住了兵器,只是氣喘。那將下馬道:“小將非別,乃開平王之后,姓高名寵。當年在紅桃山保母,有番兵一枝往山西而來,被小弟槍挑了番將,殺敗了番兵,奪得金盔金甲,金銀財帛幾車,留下至今。目下聽見朝廷被困牛頭山,奉母命前來保駕,今日幸得相會,特來獻獻武藝。”牛皋大喜,叫聲:“好兄弟!你既有這般本事,就作我哥哥也好,何不早說!”當時就與高寵并了隊伍,在營中結為兄弟,用了酒飯。高寵就在前頭開路,牛皋同鄭懷、張奎押后,催兵前進,望牛頭山進發。

      且說兀術大兵已到,粘罕接著,將張邦昌、王鐸的事說了一遍。兀術道:“既是康王同岳南蠻在山上,某家只分兵困住此山,絕了他的糧響,怕不餓死?”遂分撥眾狼主,四方八處扎住大營。六七十萬大兵,團團圍住牛頭山,水泄不通。岳爺聞報,好不心焦!

      且說牛皋等在路上非止一日,已到牛頭山。高寵望見番營連絡十余里,便向牛皋道:“小弟在前沖開營盤,兄長保住糧草,一齊殺入。”牛皋便叫鄭懷、張奎左右輔翼,自己押后。高寵一馬當先,大叫:“高將軍來踹營了!”拍馬挺槍,沖入番營,遠者槍挑,近者鞭打,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打開一條血路。左有張奎,右有鄭懷,兩條槍棍猶如雙龍攪海;牛皋在后邊舞動雙锏,猶如猛虎搜山。那些番兵番將那里抵擋得住,大喊一聲,四下里各自逃生!兀術忙差下四個元帥來,一個叫金花骨都,一個叫銀花骨都,一個叫銀花骨都,一個叫鐵花骨都,各使兵器上前迎戰,被高寵一槍,一個翻下馬去;第二槍,一個跌下地來;第三槍,一個送了命;再一槍,一個胸前添了一個窟窿。后邊又來了一個黃臉番將,叫做金古淥,使一條狼牙棒打來,被高寵望番將心窩里一槍戳透,一挑,把個尸首直拋向半天之內去了!嚇得那番營中兵將個個無魂,人人落魄。更兼鄭懷、張奎兩條槍棍,牛皋一對锏,翻江攪海一般。殺得尸如山積,血流成河,沖開十幾座營盤,往牛頭山而去!凡術無奈,只得傳令收拾尸首,整頓營寨,不提。

      卻說岳元帥正門坐帳中,忽探子來報道:“金營內旗幡撩亂,喊殺連天,未知何故?”岳元帥道:“他見我們按兵不動,或是誘敵之計,可再去打聽。”不一會,又有探子來報:“牛將軍解糧已到荷葉嶺下了。”岳元帥舉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福也!”不一時,牛皋催趲糧車,上了荷葉嶺,在平陽之地把三軍扎住,對三位兄弟道:“待我先去報知元帥,就來迎見。”高寵道:“這個自然。”牛皋進營見過了元帥,將劉都爺本章并文書送上。岳爺道:“糧草虧你解上山來,乃是第一個大功勞!”吩咐上了功勞簿。牛皋道:“那里是我的功勞。虧得新收了三個兄弟:一個叫高寵,一個叫鄭懷,一個叫張奎。他三個人本事高強,沖開血路,保護糧草,方能上山。現在看守人馬糧車,在嶺上候令。”岳爺道:“既如此,快請相見!”牛皋出營來,同了三人進來,參見畢。岳爺立起身來道:“三位將軍請起。”遂問三人家世,高寵等細細說明。元帥道:“既是藩王后裔,待本帥奏過圣上封職便了。”遂命將糧草收貯。自引三人來至五虛宮內,朝見了高宗,將三人前來保駕之事奏明。高宗問李綱道:“該封何職?”李綱奏道:“暫封他為統制,待太平之日,再襲祖職。”

      高宗依奏封職,三人一齊謝恩而退,一同元帥回營。牛皋上來稟道:“這三個兄弟,可與小將同祝”岳爺應允,就將他三人帶來人馬,分隸部下。金銀財帛,送入后營,為勞軍之用。專等擇日開兵,與兀術打仗。當日無話。到了次日,元帥升帳,眾將站立兩旁聽令。元帥高聲問道:“今糧草雖到,金兵困住我兵在此,恐一朝糧盡,不能接濟。必須與他大戰一場,殺退了番兵,奉天子回京。不知那位將軍,敢到金營去下戰書?”話聲未絕,早有牛皋上前道:“小將愿往。”元帥道:“你昨日殺了他許多兵將,是他的仇人,如何去得?”牛皋道:“除了我,再沒有別人敢去的。”岳爺就叫張保:“替牛爺換了袍帽。”張保就與牛皋穿起冠帶來。牛皋冠帶停當,就辭了元帥,竟自出營。岳爺不覺暗暗傷心,恐怕不得生還。

      又有一班弟兄們俱來相送到半山,對牛皋道:“賢弟此去,須要小心!言語須要留意謹慎。”牛皋道:“眾位哥哥,自古道教的言語不會說,有錢難買自主張。大丈夫隨機應變,著什么忙?做兄弟的只有一事相托:承諸位兄弟結拜一場,倘或有些差池,只要看待這三個兄弟,猶如小弟一般,就足見盛情了!”眾弟兄聽了,含淚答道:“一體之事,何勞囑咐,但愿吉人天相,恕不遠送了!”眾將各自回山。正是:鑾輿萬里困胡塵,勇士勤王不顧身。自古疾風知勁草,由來板蕩識忠臣。

      且說牛皋獨自一個下山,揩抹了淚痕道:“休要被番人看見,只道是我怕死了。”再把自己身上衣服看看,倒也好笑起來:“我如今這般打扮,好象那城隍廟里的判官了。”一馬跑至番營前,平章看見喝道:“咦!這是牛南蠻,為何如此打扮?”牛皋道:“能文能武,方是男子漢。我今日來下戰書,乃是賓主交接之事,自然要文縐縐的打扮。煩你通報通報。”平章不覺笑將起來,進帳稟道:“有牛南蠻來下戰書。”兀術道:“叫他進來。”平章出營叫道:“狼主叫你進去。”牛皋道:“這狗頭,‘請’字不放一個,‘叫’我進來,如此無禮!”遂下馬,一直來至帳前。那些帳下之人見牛皋這副嘴臉、這般打扮,無不掩著口笑。

      牛皋見了兀術道:“請下來見禮。”兀術大怒道:“某家是金朝太子,又是昌平王,你見了某家也該下個全禮,怎么反叫某家與你見禮?”牛皋道:“什么昌平王!我也曾做過公道大王。我今上奉天子圣旨,下奉元帥將令,來到此處下書。古人云:上邦卿相,即是下國諸侯;上邦士子,乃是下國大夫。我乃堂堂天子使臣,禮該賓主相見,怎么肯屈膝于你?我牛皋豈是貪生怕死之徒、畏箭避刀之輩?若怕殺,也不敢來了。”兀術道:“這等說,倒是某家不是了。看你不出,倒是個不怕死的好漢,某家就下來與你見禮。”牛皋道:“好嚇!這才算個英雄!下次和你在戰場上,要多戰幾合了。”兀術道:“牛將軍,某家有禮。”牛皋道:“狼主,末將也有禮了。”兀術道:“將軍到此何干?”牛皋道:“奉元帥將令,特來下戰書。”兀術接過看了,遂在后批著“三日后決戰”,付與牛皋。牛皋道:“我是難得來的,也該請我一請!”兀術道:“該的,該的!”遂叫平章同牛皋到左營吃酒飯。

      牛皋吃得大醉出來,謝了兀術,出營上馬,轉身回牛頭山來。到了山上,眾人看見大喜,俱來迎接,說道:“牛兄弟辛苦了!”牛皋道:“也沒有甚么辛苦!承他請我吃酒飯,飯都吃不下,只喝了幾杯寡酒。”來到大營,軍士報知元帥。元帥大喜,吩咐傳進。牛皋進帳,見了元帥,將原書呈上。元帥叫軍政司記了牛皋功勞,回營將息。

      次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見已畢。元帥喚過王貴來道:“本帥有令箭一枝,著你往番營去拿一口豬來,候本帥祭旗用。”王貴得令,上馬下山而去。元帥又將令箭一枝,喚過牛皋道:“你也領令到番營去拿一口羊來,候本帥祭旗用。”牛皋也領令而去。

      卻說王貴領令下山,暗想:“這個差使卻難!那番營中有豬,也不肯賣與我。若是去搶,他六七十萬人馬,那里曉得他的豬藏在那里?不要管他,我只捉個番兵上去,權當個豬繳令,看是如何?”想定了主意,一馬來至營前,也不言語,兩手搖刀,沖進營中。那小番出其不意,被他一手撈翻一個,挾在腰間,拍馬出營,上荷葉嶺來。恰好遇著牛皋下山,看見王貴捉了一個番兵回來,牛皋暗想:“嚇!原來番兵當得豬的,難道就當不得羊?且不要被他得了頭功,待我割去他的豬頭。”遂拔劍在手,迎上來道:“王哥,你來得快嚇!”王貴道:“正是。”兩個說話之間,兩馬恰是交肩而過,牛皋輕輕把劍在小番頸上一割,頭已落地。王貴還不得知,來到山上。諸葛英見了,便道:“王兄,為何拿這沒頭人來做什么?”王貴回頭一看道:“呀!這個頭被牛皋割去了。”就將尸道一丟,回馬復下山來。

      行至半路,只見牛皋也捉了一個小番來了。那牛皋看見了王貴,就勒住馬,閃在旁邊,叫聲:“王哥請便。”王貴道:“世上也沒有你這樣狠心的人!你先要立功,怎么把我拿的人割了頭去?”牛皋道:“原是小弟不是!王哥,把這一功讓了我罷!”王貴拍馬競去。牛皋來至大營前,叫家將:“把這羊綁了。”牛皋進帳稟道:“奉令拿得一腔羊繳令。”元帥吩咐將羊收了。牛皋道:“這羊是會說話的。”元帥道:“不必多言。”牛皋暗暗好笑,出營去了。

      再說王貴復至番營叫道:“再拿一口豬來!”掄刀沖進營去,小番圍將上來廝殺。王貴勾開兵器,又早撈了一個。粘罕聞報,拿了溜金棍上馬,領眾趕來,王貴已上了荷葉嶺去了,那里追得著。王貴到了大營門首,將番兵綁了,進帳來見元帥道:“末將奉令拿得一豬在此繳令。”元帥叫張保收了豬,上了二人的功勞。次日,元帥請圣駕至營祭旗。眾大臣一齊保駕,離了玉虛宮,來上大營。元帥跪接進營。將小番殺了,當做豬羊,祭旗已畢,元帥奏:“請圣駕明日上臺,觀看臣與兀術交戰。請王元帥報功,李太師上功勞簿。”天子準奏,眾大臣保駕回玉虛宮,不表。

      再說兀術在營中對軍師道:“岳飛叫人下山,拿我營中兵去當作福禮祭旗,可恨可惱!我如今也差人去拿他兩個南蠻來祭旗,方泄我恨。”軍師道:“不可!若是能到他山上去拿得人來,這座山久已搶了。請狼主免降此旨罷。”兀術想道:“軍師此言,亦甚有理。這山如何上去得?我想張邦昌、王鐸兩人要他何用?不如將他當作福禮罷!”遂傳令將二人拿下。一面準備豬羊祭禮,邀請各位王兄王弟,同了軍師、參謀、左右丞相、大小元帥、眾平章等一同祭旗。將張、王二人殺了,請眾人同吃利市酒。他二人當初在武場對天立誓道:“如若欺君,日后在番邦變作豬羊。”不意今日有此果報。那兀術祭過了旗,正同眾將在牛皮帳中吃酒,小番來報道:“元帥哈鐵龍送‘鐵華車’至營。”兀術遂傳令,叫他帶領本部軍兵,在西南方上埋伏,哈元帥得令而去!

      次日,兀術自引大隊人馬,來至山前搦戰。岳元帥調撥各將緊守要路,多設擂木炮石。張奎專管戰陣兒郎,鄭懷單管嗚金士卒,高寵掌著三軍司令的大旗。自己坐馬提槍,只帶馬前張保、馬后王橫兩個下山,來與兀術交兵。只見金陣內旗門開處,兀術出馬,叫聲:“岳飛!如今天下山東、山西、湖廣、江西皆屬某家所管。爾君臣兵不滿十余萬,今被某家困住此山,量爾糧草不足,如釜中之魚。何不將康王獻出,歸順某家,不失封王之位!你意下如何?”岳元帥大喝道:“兀術,你等不識人倫,四天子于沙漠,追吾主于湖廣。本帥兵雖少而將勇,若不殺盡爾等,誓不回師!”大吼一聲,走馬上前,舉槍便刺。兀術大怒,提起金雀斧,大戰有十數個回合。那四面八方的番兵,吶喊連天,俱來搶牛頭山。當有眾將各路敵祝岳元帥記念有康王在山,恐驚了駕,勾開斧,虛晃一槍,轉馬回山去了。那張奎見元帥回山,即使鳴金收軍。

      不道那高寵想道:“元帥與兀術交戰,沒有幾個回合,為何即便回山?必是這個兀術武藝高強,待我去試試,看是如何?”便對張奎道:“張哥,代我把這旗掌一掌。”張奎拿旗在手,高寵上馬掄槍,往旁邊下山來。兀術正沖上山來,劈頭撞見。高寵劈面一槍,兀術抬斧招架。誰知槍重,招架不住,把頭一低,被高寵把槍一拎,發斷冠墜,嚇得兀術魂不附體,回馬就走。高寵大喝一聲,隨后趕來,撞進番營。這一桿碗口粗的槍,帶挑帶打,那些番兵番將,人亡馬倒,死者不計其數。

      那高寵殺得高興,進東營,出西營,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番兵叫苦連天,悲聲震地。看看殺到下午,一馬沖出番營,正要回山,望見西南角上有座番營,高寵想道:“此處必是屯糧之所。常言道:糧乃兵家之性命。我不如就便去放把火,燒他娘個干凈,絕了他的命根,豈不為美。”便拍馬掄槍,來到番營,挺著槍沖將進去!小番慌忙報知哈元帥,哈鐵龍吩咐快把“鐵華車”推出去。眾番兵得令,一片聲響,把“鐵華車”推來。高寵見了說道:“這是什么東西?”就把槍一挑,將一輛“鐵華車”挑過頭去。后邊接連著推來,高寵一連挑了十一輛。到得第十二輛,高寵又是一槍,誰知坐下那匹馬力盡筋疲,口吐鮮血,蹲將下來,把高寵掀翻在地,早被“鐵華車”碾得稀扁了。后人有詩吊之曰:

      為國捐軀赴戰場,丹心可并日爭光。

      華車末破身先喪,可惜將軍馬不良。

      卻說哈鐵龍拿了尸首,來見兀術道:“這個南蠻連挑十一輛‘鐵華車’,真是楚霸王重生,好生厲害!”兀術吩咐哈元帥再去整備“鐵華車”。叫小番在營門口立一高竿,將高寵尸首吊起。此時岳爺正同眾將在山前打聽高寵下落,忽見番營門首,吊起一個尸首來。牛皋遠遠望見,叫聲:“不好了!”就拍馬沖下山去。那岳爺此時也不能禁止,忙令張立、張用、張保、王橫四人飛步下山,再命何元慶、余化龍、董先、張憲速去救應。眾將得令,一齊下山。

      且說牛皋一馬跑至營前,有小番上來擋路,被他把锏一掃一揮,那些小番好象西瓜般的滾去。直至高竿前,拔出劍來只一劍,將繩割斷。那尸首墜下地來,牛皋抱住一看,大叫一聲,翻身跌落馬下。那些番兵見了,正待上前拿捉,卻得張憲等四員馬將、張立等四員步將一齊趕來,殺退番兵。張立、張用前后護持,王橫扶牛皋上了馬,張保將高寵尸首馱在背上,轉身就走。又有幾個平章曉得了,領著番兵追來,被何元慶。余化龍二人回馬大殺一陣,錘打槍挑,傷了許多人馬,番兵不敢追趕。眾將一齊上了牛頭山。那兀術得報,領人馬飛風趕來,這里已經上山了。兀術只得回馬轉去,自忖:“這些南蠻,有這等大膽,又果然義氣,反傷了某家兩員將官,殺了許多兵卒。”只得叫小番收拾殺傷尸首,緊守營門,不表。

      再說眾將將牛皋救得上山,牛皋大哭不止,連暈幾次。人人淚落,個個心傷。高宗傳下圣旨:“高將軍為國亡身,將朕衣冠包裹尸首,權埋在此,等太平時送回安葬。”岳元帥又命湯懷住在牛皋帳中,早晚勸他不要過于苦楚。湯懷領令,自此就在牛皋帳中同住,不提。

      卻說兀術一日在帳中呆坐思想,忽然把案一拍,叫聲:“好厲害!”軍師忙問:“狼主,有何事厲害?”兀術道:“某家在這里想前日被高寵一槍,險些喪了性命,有本事連挑我十一輛‘鐵華車’,豈不厲害!”軍師道:“任他厲害,也做了個扁人。臣今已想有一計捉拿岳南蠻,不知狼主要活的,還是要死的?”

      兀術聽了此言,不覺心中不然起來,臉色一變,說道:“軍師,你在那里說夢話么?前日某家要拿他兩個小卒來當福禮,你說:‘若能拿得他的人來,久已搶了牛頭山了。’兩個小卒尚不能拿他,今日怎么說出這等大話來,豈不是做夢?”哈迷蚩道:“凡事不可執一而論!要上山去拿小卒,實是煩難。要拿岳南蠻,臣卻有一計。任那岳南蠻有通天本事,生死俱在吾手中。”

      兀術忙問:“軍師,有何奇計拿得岳南蠻?”

      哈迷蚩不慌不忙,伸兩個指頭,說出這個計來:“他山上把守得鐵桶一般,我兵如何得上去?故此拿他不得一個小卒。臣今打聽得岳飛侍母最孝。他的母親姚氏并家小,現今住在湯陰。目下我們在此相持,他決不提防。我今出其不意,悄悄的引兵去,將他的家屬拿來。那時叫他知道,不怕他不來投降,豈不是活的?若要死的,將他一門盡行送往本國,他必然憂苦而死!豈不是生死出在我手中?”

      兀術聞言大喜,隨差元帥薛禮花豹同牙將張兆奴領兵五千,扮作勤王樣子,暗暗渡過黃河,星夜前往湯陰,不許傷他家口,要一個個活捉回話。薛禮花豹領令,悄悄起身,望湯陰而來。

      再說岳爺府中,已收拾得十分齊整,家中有一二百口吃用。大公子岳云,年已長成十二歲,出落得一表人材,威風凜凜。太太先前也曾請個飽學先生教他讀書,無奈這岳云本是個再來人,天資聰敏,先生提了一句,他倒曉得了十句,差不多先生反被學生難倒了,只得見了大夫人說:“小子才疏學淺,做不得他的業師,只好另請高才。”辭別去了。一連請了幾個都是如此,所以無人敢就此館。岳云獨自一個在書房中,將岳爺的課程細細翻閱,那些兵書戰策件件熟諳。他原是將門之子,膂力過人,終日使槍弄棍。叫家將置了一副齊整盔甲,家中自有弓箭槍馬,常常帶了家將,到郊外打圍取樂。有時同了家將到教場中,看劉都院操兵。太太愛如珍寶,李夫人也禁他不得。

      忽一日天氣炎熱,瞞了兩位夫人,帶了兩個家將,私自騎馬出門,向城外河邊柳陰深處去頑耍了一會。不道天上忽然云興霧起,雷電交加,家將叫聲:“公子,大雨來了,那里去躲一躲才好!”四下一望,并無人家,那雨又傾盆的下將起來。公子無奈,只得把馬加上一鞭,冒雨走了一二里,方見一座古廟。四個人趕到一看,卻是個坍頹冷廟。忙忙的到殿上,公子下了馬,拴在柱上。幸虧得俱是單衣,渾身濕透,各去脫下來,搭在破欄于上晾著。仰著頭看那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了,兩個家將呆呆的望著。

      那岳云就去拜臺上坐下,不一會,身子覺得困倦,就倒在拜臺上蒙眬的睡去。忽聽得后邊喊殺之聲,岳云暗想:“這荒郊野外,那里有此聲?”隨即起身走到后邊一看,原來是一片大空地。上邊設著公案,坐著一位將軍,生得青臉紅須,十分威武;兩邊站立著一二十個將吏,看下邊二人舞錘。岳云就挨身近前觀看,但看那兩個將官,果然使得好錘。但見:

      前后進退,齊脅平腰。按定左顧右盼,盤頭護頂防身。落地金光滾地打,漫天閃電蓋天靈。搜山勢,兩輪皓月;煎海法,趕月追星。童子抱心分進退,金錢落地看高低。花一團,祥云瑞彩;錦一簇,紋理縱橫。轉折俯仰,舞動三十六路小結構;高低上下,使開七十二變大翻身。真個是:凜凜飛霜遮白雪,颼颼急雨灑寒冰。

      岳云看到好處,止不住失聲喝彩:“果然使得好錘!真個是人間少有,天上無雙!”贊聲未絕,那位青臉將軍喝聲:“誰人在此窺探,與我拿來!”岳云聽見,便慌忙上前一揖,稟道:“晚生非別,乃岳飛之子,名喚岳云,回避雨至此。因見錘法高妙,不覺失口,驚動將軍,望乞恕罪!”那將軍道:“原來你是岳飛之子!也罷,你既愛武藝,我就將這錘法傳你何如?”岳云道:“若蒙教訓,感德不忘!”那位將軍就叫一聲:“雷將軍,可將雙錘傳與岳云,使他日后建功立業。”那位將軍應了一聲走下來,將一對銀錘前三、后四、左五、有六,教岳云照式也舞一回。岳云一霎時覺道前時會的一般。正使得高興,只聽得耳跟前叫道:“天晴了,公子快回城去罷!”

      岳云猛然驚醒,開眼看時,身子卻在拜臺上睡著,原來是一個大夢。家將道:“雨已止了,趁早回城去罷!”岳云立起身來,將神廚帳幔揭起一看,但見上邊坐著一位神道,青臉紅須,牌位上寫著“敕封東平王睢陽張公之位”。旁邊塑著兩位將官,一邊寫著“雷萬春將軍位”,一邊寫著“南霽云將軍位”,恰與夢中所見的一般。岳云便向神前拜了兩拜,暗暗許下愿心:“將來修整廟宇,重塑金身。”拜罷下來,將濕衣交家將一總收拾。赤身下殿上馬,出了廟門,飛馬回轉城中,進了帥府,自到書房中去。

      卻說岳云次日即命家將打造兩柄銀錘。家將領命,叫匠人打了一對三十斤重的。岳云嫌輕,重教打造,直換到八十二斤方才稱手。天天私自習練。又對李夫人說曾許下東平王廟的心愿,向母親要了一二百兩銀子,叫家將去把廟宇法身收拾得齊齊整整。光陰易過,不覺又是一年過了,岳云已是十三歲。那日在后堂參見太太請安,太太道:“岳云:“你這樣長成了,一些世事都不曉得。你父親象你這樣年紀,不知干了多少事業!那劉都爺幾次差人來問候,你也不去謝謝。”岳云道:“太太不叫孫兒去,孫兒怎敢專主?待孫兒今日就去便了。”遂辭了太太,到他母親房中來,與母親說知。帶了四個家將,出門上馬前行,心下暗想:“我正要去問都爺,我的父親在那里,我好去幫他。”

      主仆五人進了城,到得轅門,與旗牌說知。旗牌進去稟知,劉都爺吩咐請進相見。公子直進后堂參拜,劉光世雙手扶起命坐。岳云告過了坐,然后坐下。用茶已畢,公子道:“奉祖母之命,特來請老大人的金安。”劉爺道:“多謝老太太!公子回府,與我多拜上太太,說我另日再來問候。”公子道:“不敢!晚任請問老大人,家父近日在于何處?”都爺想道:“岳太太曾囑咐不要對他說知,不知何故?”就隨口答道:“自從進京,并無信來,不知差往那里出征,又不知隨駕在京。且待得了實信,再來報知。”公子遂謝了都爺,告辭出來。劉爺說:“恕不送了。”叫家丁:“送了公子出去。”公子道聲:“不敢。”出了后堂,一直來到儀門首,聽得家將說:“這面鼓破了,也該換一面。你家老爺怎這樣做人家!”門上人道:“你不曉得,這是你家老爺在牛頭山保駕,差牛將軍來催糧,牛將軍是個性急的人,恐誤了限期,將鞭來擊鼓,被他打破。我家大老爺不肯換,要留此故跡,使人曉得你家老爺赤心為國的意思。”

      兩個正說之間,岳云聽得明白,只做不知。出了儀門,家將接著,上馬出城,一路回府。到了門首,下馬進來,見太太復命。太太便問:“都爺沒甚話說么?”岳云道:“不要說起,倒被他埋怨了一場,說:‘你爹爹在牛頭山保駕,與兀術交兵;你為何不去幫助,反在家中快樂?’”太太道:“胡說,快到書房中去!”太太喝退了岳云,便對李夫人道:“劉都爺不該對孫兒說知便好。他今得知此信,須要防他私自逃去。”夫人道:“媳婦領命,提防他便了。”當日過了。

      到了次日,忽見家將慌慌張張來報道:“不好了!有無數番兵來捉我們家屬,離此不遠了!”嚇得太太驚慌無措,李夫人面面相覷,無計可施。眾家人正在七張八嘴,沒做理會處,只見岳云走將進來,叫聲:“太太、母親,不要驚慌!聞得番兵只有三五千人馬,怕他怎的?待孫兒出去殺他個盡絕。”太太道:“孫兒不知世事,你這等小小年紀,如何說出這樣大話來!”岳云道:“且看,若是孫兒殺不過他,再與太太逃走未遲。”就連忙披了衣甲,提了雙錘,帶了一百多名家將,坐上戰馬,出了帥府門,一路迎來。

      不到二三里路,正遇番兵到來。岳云大喝一聲:“你們可是到岳家莊去的么?我小將軍在此,快叫你那為頭的出來受死!”小番轉身報與元帥道:“前面有一小南蠻擋路。”薛禮花豹聽了,遂提了大刀,走馬上前,大喝道:“小南蠻是何人?敢擋某家的路?”公子道:“番奴聽者,我小將軍乃是岳元帥的大公子岳云是也。你為何辛辛苦苦的,趕到這里來送死!”薛禮花豹道:“我奉狼主之命,正要來拿你。”岳云道:“且吃我一錘!”一面話還未說完,舉起錘來,照著番將頂門上一錘。那番將明欺岳云是個小孩子家,不提防他手快,措手不及,早被岳云打下馬來。張兆奴吃了一驚,提起宣花月斧來砍岳云。岳云一錘梟開斧,還一錘打來,張兆奴招架不及,一個天靈蓋打得粉碎,死于馬下。那些番兵見主帥死了,就撥轉身逃走。岳云掄動雙錘趕上來,打死無數。適值劉節度聞得金兵來捉岳元帥的家屬,連忙點起兵卒,前來救應。恰好遇著番兵敗下來,大殺一陣,把那些番兵殺得盡絕,不曾走了一個。劉都院與公子同到岳府來見老太太問安。那地方官屬曉得了,都來請候,公子一一謝了,各官俱各辭去。

      岳云便向太太說:“孫兒要往牛頭山去幫助爹爹,求太太放孫兒前去!”太太道:“且再停幾日,待我整備行裝,叫家將同你去便了。”岳云辭了太太,回到書房,想道:“急驚風,撞著慢郎中!既知了牛頭山圍困甚急,星夜趕去才是,怎說遲幾日?恐怕是騙我,我不如單身匹馬趕去,豈不是好?”主意定了,竟寫了一封書,到了黃昏以后,悄悄的叫隨身小廝,將書去呈與太太看。卻自開了大門,提錘上馬,一溜煙竟自去了。這里守門的不敢違拗,連忙進去報知太太。太太一見了書,慌忙的差下四五個家丁,分頭追趕,已不知那里去了。只得再著人帶了盤纏行李,望牛頭山一路追去,不表。

      且說岳云一路問信,走了四日四夜,到了牛頭山。但見一片荒山,四面平陽,都是青草,并不見有半個兵馬,心中暗想道:“難道番兵都被爹爹殺完了?”正在疑惑,忽聽得山上叮叮當當,樵夫伐木之聲。公子跑馬上前,叫一聲:“樵哥,這里可是牛頭山么?”樵夫回答道:“此間正是牛頭山,小將軍要往何處去?”公子道:“既是牛頭山,那些番兵往何處去了?”那樵夫笑道:“小將軍你走差了路頭了!這里乃是山東牛頭山,那有番兵的是湖廣牛頭山,差得多了!”公子道:“我如今要往湖廣去,請問打從那一條路去近些?”樵夫道:“你轉往相州,到湖廣這條大路去極好走。若要貪近,打從這里小路抄去近得好幾天。只是山徑叢雜難走些。”

      公子謝了樵夫,拍馬竟往小路走去。走不上十來里路,那馬打了一個前失,公子把絲韁一提,往后一看道:“我的馬落了膘了!要到湖廣去不知有多少路,這便怎么處!”正想之間,聽得馬嘶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樹林中拴著一匹馬,渾身火炭一般,鞍轡俱全。岳云失聲道:“好一匹良馬!”又看看四下無人:“不如換了他的罷?”正想要上前去換,忽聽得山同上喝道:“孽畜還不走!”公子抬頭看時,見一個小廝年紀十二三歲,在那岡上拖一只老虎的尾巴,喝那虎走。公子想道:“這個人大起來,定然是個好漢。這匹馬想必是他的了,待我來耍他一耍。”便望著岡子上高聲叫道:“呔!小孩子,這個虎是我們養熟了頑的,休要傷了他,快些送來還我!”那小孩子聽了,心中暗想:“怪道今日擒這個虎恁般容易,原來是他養熟的。”便道:“既是你們的,就還了你。”遂一手抓著虎頸,一手撲著虎腿,望同于下摜將下來。不道使得力猛,撲的一聲丟下同來,那虎早已跌死了。公子想道:“真個好力氣!”就下馬來道:“我的虎被你摜死了,快贈我一只活的來。”就把那死虎提起來,望著岡子上摜將上去。

      那孩子心中也想道:“他的力氣比我更大。”遂雙手提著死虎,走下同來,對公子道:“你改日來,等我拿著一個活的賠你罷!”公子道:“這虎是我家養的,你就拿著了,也是死的,要他何用?”孩子道:“如今已摜死了,你待要怎的?”公子道:“也罷,你把這匹馬賠了我罷。”那孩子聽了,微微笑道:“呆子!古人說的關門養虎,虎大傷人。這個東西如何養得熟的?你原是想我這匹馬,來哄我的!”便在青草內去拿出一口青龍僵月刀來,跳上馬,叫聲:“你且來與我比比手段看,若勝得我這把刀,我就把這馬送你。若勝不得我,你直走你的路,休要妄想。”公子道:“既如此,好漢子說話不要放賴。”孩子說:“不賴!不賴!”

      岳云聽了,提錘上馬。兩人直在山坡之下,各顯手段,戰了四五十合,未分勝負。公子暗想:“這樣一個孩子,戰他不過,怎么到得百萬軍中去?”兩人直戰到晚。那小廝道:“住著!我對你說,天色晚了,我要回去吃飯了,明日再來與你比武罷。”公子道:“你明日倘然不來,我倒等你不成?你若要去,須把馬留下做個當頭,方許你去。”小廝道:“你只是想我的馬!也罷,我把這口刀留在你處,明日來與你定個勝敗。”竟將刀遞與公子,拍馬而去!岳公子見天色已晚,無處投宿,只得就在林中過夜。到了更深,身上覺得有些寒冷,公子就把死虎扯過來抱在懷中,競蒙眬的睡去。

      再說這前頭莊上,有一位員外,帶了莊丁,挑了一擔東西,掌著燈火,正往前行。一個莊丁說道:“不好了!有個老虎在林子內吃人哩!”員外拿燈近前一看,原來這個人是抱著虎睡的。員外叫聲:“小客官醒來!”岳公子被員外叫醒,開了眼,坐起來問道:“老丈何來?”員外道:“這里豈是睡覺的所在?那里來的死虎,你抱著他睡?倘再走出一個活虎來,豈不傷了性命么!”公子道:“不瞞老丈說,晚生要往牛頭山去,遇著一位小英雄與我比武,殺了一日,未分勝負,約定明日再來,故此在這里候他。”員外道:“你也呆了!倘他明日不來,豈不誤了你的路程?”公子道:“他將刀放在此做當頭,一定來的。”員外道:“刀在那里?”公子道:“這不是?”員外一看,原來是自己外甥的,遂問道:“足下尊姓大名?居住何處?”公子道:“湯陰縣岳飛就是家父,晚生名喚岳云。”

      員外聽了,道:“原來是位公子,得罪得罪!且請到寒莊過夜,明日再作商量罷。”岳云道:“只是驚動不當!”就提了刀錘,帶了馬,跟著員外到了莊上。在中堂見禮畢,員外吩咐備酒款待。公子請問老丈尊姓大名,員外道:“老漢姓陳名葵。日間比武的,就是舍甥。”叫莊丁:“請大爺出來,與公子相見。”公子道:“這位小哥果然好刀法,必然是老丈傳授的了。”員外道:“此子名喚關鈴,他的父親原是梁山泊上好漢,叫做大刀關勝。這刀法是家姊丈傳我,我又傳他的。”

      正說之間,關鈴走將出來,見了便道:“舅舅不要睬他,他是拐子,想要拐我馬的囗。”員外道:“胡說!我與你說了,這位少爺就是我常日間和你說的湯陰縣岳元帥的大公子岳云。還不快來見禮!”關鈴道:“你果然是岳公子,何不早說!我就把這匹馬送你了,何苦戰這一日?”岳云道:“若不是小弟賴兄這個死虎,怎能領教得小哥這等好刀法!”兩個不覺大笑起來!見過了禮,重新入席飲酒。

      談講了一會,岳云對著員外道:“晚生意欲與令甥結為異姓兄弟,但不知老丈容否?”員外道:“公子是貴人,怎好高攀?”公子道:“老丈何出此言!”立起身出位來,扯著關鈴對天拜了八拜。關鈴年只十二,遂認岳云為兄。兩個回身,又拜了員外,員外回了半禮。再坐飲酒,當夜盡歡而散。員外叫莊丁收拾房間,關鈴遂陪岳云同宿。到了次日,員外細細寫了牛頭山的路程圖,又取出金銀贈與岳云作盤費,對公子道:“待等舍甥再長兩年,就到令尊帳下效力,望乞提攜。”公子稱謝不盡,關鈴將赤馬牽出來贈與岳云。公子拜辭了員外,關鈴不舍,又相送了一程,方才分手回莊。

      再說那岳云拍馬加鞭,上路而行。到了下午,來到一個地方,團團一帶俱是山岡,樹木叢雜。正在難走之間,那馬踏著陷坑,哄嚨的一聲,連人帶馬跌在坑內。兩邊銅鈴一響,樹林內伸出幾把撓鉤,來捉公子。公子大吼了一聲,那匹馬就猛然一縱,跳出陷坑。公子舞動雙錘,將撓鉤打開,拍馬便走。列位看官,你道這班響馬是誰?原來是劉豫第二個兒子劉猊,因打圍逃出,在此落草。當日正坐在岡子上看那兩邊小嘍羅張網,恰遇著岳公子跌入陷坑又被他逃脫,見了那匹赤兔馬好不可愛,就上馬提刀,帶領嘍羅趕將上來。

      那岳公子離脫了山岡,一路而來。看看天色晚將下來,無處歇宿。又走了一程,望見一座大莊院,公子把馬加上一鞭,趕到莊前,已是黃昏時分了。莊丁正出來關門,公子下馬,向莊丁道:“我是過路的,因錯過了宿頭,欲求借宿一宵,望大哥方便!”莊丁道:“我家員外極是好說話的,但是此時已經安寢,不便通報。只好就在這旁邊小房里將就暫歇,可好?但是沒有鋪蓋。”公子道:“不妨!略坐坐,天明就行。只是這匹馬怎么處?”莊丁道:“小客人,我家后頭也有牲口,待我取些料來喂他就是。”公子再三稱謝不荊當時公子就在小房內坐下,細細的請問莊叮莊丁訴說:“這里是叫做鞏家莊,主人鞏致十分好客,小客人若早來時,必定相待,如今有屈了!”公子道聲:“不敢!多蒙相留,已是極承盛意的了。”按下岳公子在鞏家莊借寓。

      且說那劉猊看上了岳公子的赤兔馬,領著嘍羅一路追來,不見了公子。看看天色已晚,便問道:“前面是那里了?”嘍羅稟道:“是鞏家莊了。”劉猊想道:“我久有此心,要搶他的女兒做個押寨夫人。如今順便,不如打進莊去。”吩咐嘍羅:“與我打進莊去!”當時莊丁忙報知莊主。莊主慌忙聚集莊丁,出莊與劉猊抵敵,那莊丁那能抵擋得祝正在危急,早驚動了耳房中的岳公子,手掄雙錘,走將出來,大喝道:“強盜往那里走?”舉錘就打!劉猊不曾提防,被公子這一錘,早已打死。眾嘍羅見頭目已死,只得四散逃走。公子追上來,打死五六個嘍羅。那莊主鞏致上前接著,同進莊來。

      到了堂上坐定,鞏致道:“這位恩公,救我一門性命,望乞留名,他日好補報。”公子道:“我乃岳元帥的長子岳云便是。”鞏致聽見,連稱:“失敬!”吩咐家人忙備酒席相待,一面吩咐把那強盜的尸首收拾。那里邊安人,偷看公子相貌非常,著人來請員外進去,說道:“我看這公子年紀尚幼,必定未有親事。我意欲招他為婚,你道如何?”鞏致道:“我出去將言語探他,便知分曉。”員外出來,對岳云道:“老妻說,若不是公子相救,一門性命難保,只是無可報恩。我夫妻只生一女,年方一十四歲,要送與公子成親,萬勿推卻!”岳云道:“婚姻大事,必須稟告父母,方敢應允。”員外道:“只要公子一件信物為定。待稟過令尊令堂,然后迎娶何如?”公子便在身邊取出那十二文金太平錢來,奉上道:“此乃祖母與我小時帶著壓驚之物,即將此錢為定。日后太平時,再來迎娶便了。”員外收了金錢,當晚請進書房安歇了。至次日,公子別了員外,往牛頭山而去,不提。

      再說牛皋在山上,這一日乃是八月十五日,牛皋坐在帳中,回頭見湯懷在旁,牛皋道:“湯二哥,我從今不哭了。”湯懷道:“賢弟不哭了,我就去回復元帥。”牛皋道:“二哥請便。”湯懷就辭了出來。牛皋吩咐家將收拾酒飯,今晚去做碗羹飯。牛皋叫幾聲:“兄弟啊,兄弟!”叫不答應,又大哭起來,哭個不止,一交竟暈倒在墳前了。

      這日岳元帥同張保出來探看番營,直看到兀術營前,元帥道:“這許多番兵,怎保得主公下山?恐一朝糧盡,如何是好!”又看到西南上去,只見一派殺氣迷天,元帥想道:“前日高寵死在番營,不知何物埋伏在彼。”看了一番,回轉營中,身體有些不遂,走進后營,命張保:“你去各營要路口子上,叫他們今夜用心看守。”張保領命前去,吩咐各處守山將校,俱要用心保守,不提。

      又說朝廷在玉虛宮內,正值中秋佳節,只有李綱在旁,面前擺著水酒素菜。天子道:“老卿家!想朕如此命苦,前被番人帶往他國,幸虧崔卿傳遞血詔,逃過夾江,在金陵即位。又遭番兵追迫,若不虧五顯靈宮,怎能到得此地!不知幾時方享太平也!”說罷,不覺流下淚來。李太師見天子悲傷,便奏道:“陛下還算恭喜的。苦了二位老主公,在北國坐并觀天,吃的是牛肉,飲的是酪漿,也要挨日子過去哩!”

      那高宗聽見太師說著那二帝,放聲大哭起來。李綱再三勸不住,只得道:“陛下!古人道得好,人生幾見月當頭?值此中秋佳節,且看看月色,以散問懷如何?”天子道:“如此,老卿家同去更妙。”

      李綱只得命內侍備了兩匹馬,保了高宗出玉虛宮來。到了靈官殿前,早有統制陶進等上來接駕道:“萬歲爺何往?”天子道:“朕要下山看月色解悶。”陶進道:“臣奉將令守在此處,萬歲爺若下山看月,元帥定要加臣之罪!”天子道:“不妨!若是元帥知道罪你,孤當與你說情。”陶進等只得送高宗、太師出了口子,往荷葉嶺而來。有諸葛英等亦跪下阻擋。高宗道:“諸事孤家自有主意,決不妨事。”諸葛英無奈,只得放開擋木說道:“太師爺,要保萬歲速回,不可久留!”李太師點頭應允。君臣二人走馬下山,太師道:“陛下正好在這里看觀番營。”高宗勒馬觀看營頭。

      豈知那番營中兀術看見月明如晝,遂同了軍師出營來看月色,也到山下偷看此山何處可以上去得。正在指指點點,抬頭觀看,只聽得上邊有人說話響。兀術忙躲在黑影之中細聽,原來是康王的聲音,便對軍師道:“上面乃是康王,待某家悄悄上去捉他。你可速回營去,發大兵來搶山。”哈迷蚩領命而去!那高宗正在山上罵那兀術,兀術已悄悄走馬上山來,大叫道:“王兒休要破口傷人,某家來也!”高宗、李綱聽見了,嚇得魂魄俱消,忙忙轉馬便跑,兀術隨后追趕。那諸葛英等上邊瞧見,連忙上前擋住兀術。又有小校急往元帥帳前擊起鼓來,報說道:“不好了!圣駕私行荷葉嶺下,兀術已趕上山來了!”

      元帥大驚,忙喚備馬。張保道:“張公子已騎了元帥的馬去救駕了。”慌得元帥就步行出帳。不道那張憲因心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著元帥的馬騎上去,潑喇喇跑下山來。看見諸葛英等俱被兀術戰敗,正在危急,張憲拍馬上來,只一槍望兀術面上刺來。兀術叫聲:“不好!”把頭一側,那一槍把他一只耳朵挑開。兀術驚慌,轉馬敗下山來,張憲追趕下來。再說岳元帥出營不多路,正遇著高宗,便道:“陛下受驚了!”又道:“老太師,你是朝廷手足,如何保陛下身入重地?此乃太師之過!”李綱道:“此我之罪也!”元帥請天子回轉玉虛宮,不表。

      再說張憲追趕那兀術,緊緊不放。兀術進了營盤,張憲踹進去,遠者槍挑,近者鞭打,番將那里敵得住,直追得兀術往后營逃去!那張憲追殺了一會,直到二鼓時分,方轉牛頭山來報功,不提。

      卻說牛皋睡倒在高寵墳上,忽聽見耳邊叫一聲:“牛大哥,快起身去立功!”牛皋忽然驚醒,蒙蒙肋盼起來,上馬提锏,沖下山來。那些守山戰將只道元帥令他下山的,故不通報。這牛皋殺進番營,小番報與兀術。兀術大怒道:“牛皋也來欺我?”遂起身上馬,來戰牛皋,牛皋一見心慌,又聽見耳邊叫聲:“牛大哥,小弟在此幫你!”牛皋放心,勾開兀術的斧,一锏打來。兀術躲避不及,早被打中肩膀,回馬敗走。那些眾番兵圍將攏來,牛皋殺得兩臂酸疼,汗如雨下。看看有些招架不住了,便高聲叫道:“高兄弟!你再來助我一助!”眾番兵聽見笑道:“牛皋在那里說鬼話了,我們一齊上前去拿他。”這一來,頓把牛皋困住了。不說牛皋被困在番營,存亡未卜。

      再講岳云來至牛頭山,望見番營連扎十數里。岳云道:“妙啊!還有這許多番兵在此,待我進去殺他一個干凈。”便拍馬搖錘,大喝一聲:“岳云公子來踹營了!”舉錘便打,番兵難以招架。小番急忙報與兀術。凡術大怒,提斧上馬,來與岳云交戰。兀術喝聲:“看斧!”一斧砍來。岳公子左手架開斧,右手舉錘,照兀術面門一錘打來。兀術見錘打來,向后一退,那錘在他肚皮上一刮,兀術幾乎落馬,痛不可當,拍馬往旁側而走。公子也不來趕,只是打進番營來,如入無人之境,打得尸如山積,血流成川。打至前面,但見番兵正圍住牛皋在那里廝殺。岳云手起錘落,打散番兵。牛皋看見,也不認得,舉锏亂打。倒是公子高叫道:“牛叔父,不要動手!侄兒岳云在此!”牛皋方才定了,卻問道:“你為何到此?”就同了岳云殺出番營,回山而去。

      卻說兀術這一夜吃了三次虧,本營中又被岳云打殺多少兵將,只得吩咐眾將重整營頭,收拾尸首,不提。岳元帥在帳中聚集眾將商議,只聽得傳宣官稟道:“牛將軍在外候令。”岳爺道:“令他進來。”牛皋進來跪下,稟道:“小將繳令。”元帥道:“你繳的是何令?”牛皋一想道:“我在高兄弟墳上睡著,不知怎樣下山,殺進番營,得遇公子同歸。并非差遣,有何令繳?”忙忙改口道:“小將因知侄兒殺到番營,故此下山救了侄兒上來,現在營門候令。”岳元帥方才得知是牛皋殺進番營大戰而來,便道:“將軍請起。”牛皋站立旁邊。元帥傳令叫岳云進來,公子領令來見父親,跪下叩頭。元帥忙叫他起來,令與眾位叔父見過了禮,然后問道:“你不在家中讀書用功,卻到此為何?”岳云便將番將來捉家屬、當即殺退之事稟知。岳元帥又問他一路上來的事。公子又將錯走山東、相會關鈴、打死劉猊、聘定鞏氏之言,—一稟上。岳爺吩咐岳云在后營安歇。

      到了次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見已畢,站立兩旁。元帥叫張保與公子收拾馬匹,端正干糧,張保領令。元帥叫岳云聽令:“為父的令你往金門鎮傅總兵那邊下文書,叫他即刻發兵調將來破番兵,保圣駕回金陵。此乃要緊之事,限你日期,須得要小心前去!”公子領令,接了文書,辭父出營。張保將文書包好,送與公子藏了。坐上赤兔馬,手掄雙銀錘,下荷葉嶺而來。心中想道:“我有要緊之事,須從粘罕營中殺出,方是正路。”主意已定,便催馬到粘罕營前,手擺雙錘,大喝道:“小將軍來踹營了!”擺動那雙錘,猶如雪花亂舞,打進番營。小番慌忙報知粘罕,粘罕聞報,即提著生銅棍,腰系流星錘,上馬來迎敵,正遇著公子,喝聲:“小南蠻慢來!”捺下生銅棍,舉起流星錘,一錘打去。岳云看得親切,左手爛銀錘當的一架,錘碰錘,真似流星趕月;右手一錘,正中粘罕左臂。粘罕叫聲:“啊唷,不好!”負著痛,回馬便走。公子也不去追趕,殺出番營,竟奔金門鎮而來!

      不一日,到了傅總兵衙門,旗牌通報進去。總兵即請公子到內堂相見,公子送過文書,總兵看了,便道:“屈留公子明日起身,待本鎮一面各處調兵遣將,即日來保駕便了。”當夜無話。到了次日早堂,傅總兵先送公子起身,隨即往校場整點人馬。忽聽見營門外喧嚷,軍士稟道:“外面有一花子要進來觀看,小的們攔他,他就亂打,故此喧嚷。”傅爺道:“拿他進來!”眾軍士將花子拿進跪下。傅光低頭觀看,見他生得身材長大,相貌兇惡,便問:“你為何在營外嚷鬧?”花子道:“小的怎敢嚷鬧,指望進來看看老爺定那個做先鋒。軍士不許小人進來,故此爭論。”傅爺道:“你既然要進來看,必定也有些力氣。”花子道:“力氣卻有些。”傅爺又問:“你既有些力氣,可會些武藝么?”花子道:“武藝也略知一二。”傅爺就吩咐左右:“取我的大刀來與他使。”

      花子接刀在手,舞動如飛,刀法精通。傅爺看了,想道:“我這口大刀有五十余斤,他使動如風,卻也好力氣!”那花子把刀舞完道:“小人舞刀已完。”傅爺大喜,問道:‘你叫甚名字?”那人道:“小人乃是平西王狄青之后,名叫狄雷。”傅光道:“本鎮看你武藝高強,就命你做個先鋒。待有功之日,另行升賞。”狄雷謝了傅爺。傅爺挑選人馬已畢,擇日起行,到牛頭山救駕,不提。

      且說那粘罕幾乎被岳云傷了性命,敗回帳中坐定,對眾將說:“岳南蠻的兒子如此厲害,想必元帥薛禮花豹已被他傷了性命。”忽有小番道:“二殿下完顏金彈子到,在營外候令。”粘罕大喜,就喚進來,同來見兀術。完顏金彈子進帳,見了各位狼主。你道那殿下是誰?乃是粘罕第二個幾子,使兩棲鐵錘,有萬夫不當之勇。金彈子道:“老王爺時常記念,為何不拿了那岳南蠻,捉了康王,早定中原?”兀術把岳飛兵將厲害、一時難擒的話說了一遍。金彈子道:“叔爺爺,今日尚早,待臣兒去拿了岳南蠻回來,再吃酒飯罷!”兀術心中暗想道:“他也不曉得岳飛兵將的厲害,且叫他去走走也好。”兀術就令殿下帶兵去山前討戰。

      山上軍士報與元帥。元帥道:“誰敢迎敵?”牛皋應聲道:“末將愿往。”元帥道:“須要小心!”牛皋上馬提锏,奔下山來,大叫道:“番奴快通名來,功勞簿上好記你的名字。”金彈子道:“某乃金國二殿下完殿金彈于是也!”牛皋道:“那怕你鐵彈子,也要打你做肉彈子。”舉锏便打。那金彈于把錘架開锏,一連三四錘,打得牛皋兩臂酸麻,抵擋不住,叫聲:“好家伙,贏不得你。”轉身飛奔上山來。到帳前下馬,見了元帥道:“這番奴是新來的,力大錘重,末將招架不住,敗回繳令,多多有罪!”

      只見探子稟道:“啟上元帥,番將在山下討戰,說必要元帥親自出馬,請令定奪。”岳爺道:“嚇!既然如此,待本帥去看看這小番,怎生樣的厲害。”就出營上馬,一班眾將齊齊的保了元帥,來至半山里,觀看那金彈子怎生模樣。但見:鑌鐵盔,烏云蕩漾;駝皮甲,砌就尤鱗。相貌希奇,如同黑獅子搖頭;身材雄壯,渾似狠狻猊擺尾。雙錘舞動,錯認李元霸重生;匹馬咆哮,卻象黑麒麟出現。真個是:番邦產就喪門煞,中國初來白虎神。

      那金彈子在山下,手掄雙錘,大聲喊叫。元帥道:“那位將軍去會戰?”只見余化龍道:“待末將去拿他。”元帥道:“須要小心!”余化龍一馬沖下山來。金彈子道:“來的南蠻是誰?”余化龍答道:“我乃岳元帥麾下大將余化龍是也!”金彈子道:“不要走,照錘罷!”舉錘便打,兩馬相交,戰有十數個回合。余化龍戰不過,只得敗上山去。當時惱了董先,大怒道:“看末將去拿他!”拍馬持鏟,飛跑下山來,與金彈子相對。兩邊各通姓名,拍開戰馬,錘鏟相交,斗有七八個回合,董先也招架不住,把鏟虛擺一擺,飛馬敗上山去。旁邊惱了何元慶,大怒道:“待末將去擒這小番來!”催開戰馬,提著斗大雙錘,一馬沖下山來。金彈子看見,大喝道:“來將通名!”何元慶道:“我乃岳元帥麾下統制何元慶便是。特來拿你這小番,不要走,照老爺的錘罷!”金彈子想著:“這個南蠻也是用錘的,與我一般兵器,試他一試看。”舉錘相迎。錘來錘架,錘打錘當。但見:

      戰鼓齊鳴,三軍吶喊。兩馬如游龍戲水,四錘似霹靂轟山。金彈子,拚命沖鋒圖社稷;何元慶,舍身苦戰定華夷。宋朝將士,囗支支咬碎日中牙;金國平章,光油油睜圓眉下眼。你看那兩員勇將,揚塵播土風云變;這時節一對英雄,攪海翻江華岳遙。直個是:將遇良材無勝敗,棋逢敵手怎輸贏?

      二人大戰有二十余個回合,何元慶力怯,抵擋不住,只得往山上敗走。番兵報與兀術。兀術大喜,心中想道:“這個王兒連敗南蠻,不要力怯了,待他明日再戰罷!”傳令鳴金收兵。金彈子來至營前下馬,進了牛皮帳,來見兀術道:“臣兒正要拿岳南蠻,王叔為何收兵?”兀術道:“恐王侄一路遠來,鞍馬勞頓,故令王侄回營安歇,明日再去拿他未遲。”金彈子謝了恩,兀術就留他飲酒。酒席之間,說起小南蠻岳云驍勇非常,金彈子道:“明日臣兒出陣去,決要拿他。”

      再說岳元帥回營,傳令各山口子上用心把守:“如今番營內有了這個小番奴,恐他上山來劫寨。”到了次日,兀術命金彈子帶兵至山前討戰。守山軍士報與元帥。元帥命張憲領令下山,與金彈子會戰。金彈子叫道:“來將通名!”張憲道:“我乃岳元帥麾下小將軍張憲。奉元帥將令,特來拿你,不要走!”把手中槍一起,望心窩里便刺。金彈子舉錘相迎,心中想道:“怪不得四王叔說這些南蠻了得,我須要用心與他戰。”把錘一舉打來。張憲挺槍來迎。一個槍刺去,如大蟒翻江;一個錘打來,如猛虎離山。那張憲的槍十分厲害,這殿下的錘蓋世無雙。二人在山下大戰有四十余合,張憲看看力怯,只得敗回山上,來見元帥。元帥無奈,令將“免戰牌”掛出。金彈子不準免戰,只是喊罵,岳爺只得連掛七道“免戰牌”。兀術聞報,差小番請他回營。金彈子進帳見了兀術,把戰敗張憲之事說了一遍。兀術大喜道:“只要拿了這小南蠻,就好搶山了。”次日,兀術又同金彈子去看“鐵華車”,真個是十分歡喜。且按下慢表。

      再說岳云往金門鎮轉來,將近番營,推開戰馬,擺著雙錘,打進粘罕營中,撞著錘的就沒命,旁若無人。這公子左沖右突,那番兵東躲西逃,直殺透番營,來至半山之中,忽見掛著七道“免戰牌”,暗想道:“這也奇了!吾進出皆無勇將抵擋,怎么將‘免戰牌’高掛?想是那怕事的瞞了爹爹,偷掛在此的,豈不辱沒了我岳家的體面!”當下大怒,把牌都打得粉碎!元帥正坐帳中納悶,忽見傳宣來報道:“公子候令。”岳爺道:“令進來。”岳云進帳跪下道:“孩兒奉令到金門鎮,見過傅總兵,有本章請圣上之安,即日起兵來也。”元帥接了本章。岳云稟道:“孩兒上山時,見掛著七面‘免戰牌’,不知是何人瞞著爹爹,壞我岳家體面,孩兒已經打碎。望爹爹查出掛牌之人,以正軍法。”元帥大喝道:“好逆子!吾令行天下,誰敢不遵!這牌是我軍令所掛,你敢打碎,違吾軍令!”叫左右:“綁去砍了!”眾將一齊上前道:“公子年輕性急,故犯此令,求元帥恕他初次。”元帥道:“眾位將軍,我自己的兒子尚不能正法,怎能服百萬之眾?”眾將不語。

      牛皋道:“末將有一言告稟。”元帥道:“將軍有何言語?”牛皋道:“元帥掛‘免戰牌’,原為那金彈子驍勇,無人敵得他過耳。公子年輕,不知軍法,故將牌打碎。若將公子斬首,一則失了父子之情;二則兀術未擒,先斬大將,于軍不利;三來若使外人曉得是打碎了‘免戰牌’,殺了兒子,豈不被他們笑話!不苦令公子開兵,與金彈于交戰,若然得勝回來,將功折罪;若殺敗了,再正軍法未遲。”岳爺道:“你肯保他么?”牛皋道:“未將愿保。”元帥道:“寫保狀來!”牛皋道:“我是不會寫的,煩湯懷哥代寫罷了。”湯懷就替他寫了保狀。牛皋自己畫了花押,送與元帥。元帥收了保狀,吩咐放了岳云的綁,就令牛皋帶領岳云去對敵。

      牛皋領令出來,只見探了進營報事。牛皋忙問:“你報何事?”探子說道:“有完顏金彈子討戰,要去報上元帥。”牛皋道:“如此你去報罷。”牛皋道:“侄兒,我教你一個法兒,今日與金彈子交戰,若得勝了,不必說;倘若輸了,你竟打出番營,逃回家去見太太,自然無事了。”岳云點頭稱謝。叔侄一齊上馬,來山同前。岳云一馬沖下山來,金彈子大喝道,“來將通名!”公子道:“我乃岳元帥公子岳云是也。”金彈子道:“某家正要擒你,不要走!”舉錘便打,岳云提錘便迎。一個爛銀錘擺動,銀光遍體;一個渾鐵錘舞起,黑氣迷空。二人戰有四十多個回合,不分勝敗。岳云暗想:“怪不得爹爹掛了‘免戰牌’,這小番果然厲害!”

      又戰到八十余合,漸漸招架不祝牛皋看見,心中著了急,大叫一聲:“我侄兒不要放走了他!”那金彈子只道是后邊兀術叫他,回頭觀看,早被公子一錘打中肩膀,翻身落馬。岳云拔劍上前取了首級,回山來見元帥繳令。岳爺就赦了岳云,令將首級在營前號令。那邊番將,只搶得一個沒頭尸首回營。眾王子見了,俱各放聲大哭。兀術命雕匠雕個木人頭湊上,用棺木成殮,差人送回本國去了。兀術對軍師哈迷蚩道:‘軍師!倘若宋朝各處兵馬齊到,怎生迎敵!”軍師道:“臣已計窮力盡,只好整兵與他決一死戰。”兀術嘿然不語,在營納悶。且按下慢表。

      如今要說到那韓世忠與夫人梁氏,公子韓尚德、韓彥直,在汝南征服了曹成、曹亮、賀武、解云等,收了降兵十萬,由水路開船下來。到了漢陽,將兵船泊祝那漢陽離牛頭山,只有五六十里地面。韓元師與夫人商議,欲往牛頭山保駕,梁夫人道:“相公何不先差人上山,報知岳元帥,奏聞天子?若要我們保駕,便發兵前去;若叫我們屯扎他處,便下營屯扎,何如?”韓爺道:“夫人之言,甚為有理。”就寫了本章,并寫了一封書,封好停當,便問:“誰敢上牛頭山去走一遭?”當有二公子韓彥直,年方一十六歲,使一桿虎頭槍,勇不可當,遂上前領差說:“孩兒愿去。”元帥便將本章、書信交與公子,吩咐:“到岳爺跟前,須要小心相見。”

      公子領令上岸,坐馬望牛頭山來。行有二十余里,只見一員將官敗奔下來。看見了公子,便叫聲:“小哥!快些轉去,后面有番兵殺來了!”韓公子笑了一笑,尚未開言,那粘罕已到跟前。公子把槍一搖,當心就刺;粘罕舉棍一架,覺得沉重。被公子耍耍耍一連幾槍,粘罕招架不住,正要逃走,被公子大喝一聲,只一槍挑下馬來,取了首級。那位將官下馬來,走至公子馬前,深深打了一躬道:“多蒙小將軍救了我性命!請問貴姓大名?”公子道:“小將還未曾請教得老將軍尊姓大名,因何被他趕來?”那位將官道:“我乃藕塘關總兵,姓金名節。奉岳元帥將令,來此保駕。到了番營門首,遇著這番將,不肯放我過去。戰他不過,逃敗下來。幸得遇見將軍,不然性命休矣!”

      公子聽了連忙下馬道:“原來是總爺,多多有罪了!”金總兵道:“將軍何出此言!幸乞通名。”公子道:“家爺乃兩狼關元帥,家母都督府梁夫人,末將排行第二,喚名韓彥直的便是。奉令上牛頭山去見岳元帥,不想得遇總爺。”金節道:“原來是韓公子,失敬了!本鎮被金兵殺敗,無顏去朝見天子。有請安本章一道,并有家信一封與舍親牛皋的,拜煩公子帶去,本鎮且扎營在此候旨,未知允否?”公子道:“順便之事,有何不可?”金節遂將本章、家信交與公子。公子藏在身邊,把粘罕的首級掛在腰間,又對金節道:“番奴這匹馬甚好,總爺何不收為坐騎?”金爺道:“正有此意。”遂將坐騎換了。二人一同行至三叉路口,金節道:“前面將近牛頭山了,俱有番營扎住,請公子小心過去!”二人分別。

      金節自遠遠扎住營盤候旨,不提。單說韓二公子卻一馬沖進金營,大喝一聲:“兩狼關韓元帥的二公子來踹營了!”搖動手中銀桿虎頭槍,猶如飛雷掣電一般,誰人檔得住?竟被他殺出番營,上牛頭山而去。小番忙去報知太子道:“不好了!又來了一個小南蠻,把大狼主傷了!沖破營盤,上山去了。”兀術聽了,又驚又苦。一面差人打探,一面去收拾粘罕尸首,不提。

      再說韓公子到了荷葉嶺邊,口子上守山軍土問明放進,來至大營前,軍士進帳稟知岳元帥。元帥吩咐:“請進來!”軍士答應一聲,出來傳令:“請公子進見。”公子來到帳中,行禮畢,便道:‘小將奉家父之命,來見元帥,有本章請圣上龍安。適在路上遇見粘罕追直藕塘關總兵金節,被小將挑死,將首級呈驗。金總兵離此二十里扎營候旨,帶有問安本章并牛將軍家信呈上。”岳元帥大喜道:“令尊平賊有功,公子又得此大功。請同本帥去見天子候旨。”隨即引了公子來到玉虛宮,朝見高宗,將兩道本章呈上,又將韓公子挑死金國粘罕奏聞。高宗便問李綱:“應當作何封賜?”李綱奏道:“韓世忠雖失了兩狼關,今討曹成有功,可復還原職。韓尚德、韓彥直俱封為平虜將軍,命他引本部人馬去復取金陵,候圣駕還朝,另加升賞。”

      高宗依奏,傳旨下來。岳元帥同韓公子謝恩,辭駕出宮。回至營前下馬,公子即辭別了岳爺要回去。岳爺道:“本欲相留幾比奈有君命,不好相強。”隨叫:“岳云何在?”岳云轉將出來應聲:“孩兒有!”岳爺道:“可送韓公子出番營去。”岳云領令,遂同韓公子并馬下山。

      將近番營,韓公子道:“請公子回山罷。”岳云道:“家父命小弟送出番營,豈敢有違!”韓公子再三推讓,岳公子決意要送,便道:“待小弟在前打開番兵,送兄出去。”就把雙錘一擺,大喝一聲:“快些讓路,待小爺送客!”那些番兵見是打死金彈子的小將軍,人人膽戰,個個心驚,一聲吶喊,俱向兩旁閃開。略略近些的,一錘一個,不是碎了頭,就是折了背,誰敢上前,一直殺出大營。韓彥直心中暗想道:“果然厲害,名不虛傳!我何不也送他轉去,也顯顯我的威名?”遂向岳云道:“蒙兄送出番營,小弟再無不送轉去之理。”岳公子再三不肯,韓公子立意要送。岳云道:“既承美意,只得從命。”韓公子復身向前拍馬沖進,逢人便挑,如入無人之境。番兵已是被他殺怕了的,口中吶喊,卻已四散分開,近前的就沒了命。

      二位公子沖透營盤,來至山下。韓公子道:“請兄回山罷。”岳云道:“既承兄送轉來,自然再送兄出去。”韓公子再四推辭,岳云那里肯。復回馬向前,韓公子在后,兩個又殺入番營。那些番兵被他二人送出送進,不知殺傷了多少,一個個膽戰心驚,讓開大路。二人沖出了番營,韓公子再要送回。岳云道:“何必如此送出送進,送到何時是了?難得我二人意氣相投,小弟欲與兄結為兄弟,不知尊意若何?”韓公子道:“小弟亦有此心,但是高攀不起。”岳云道:“何出此言!”二人遂向樹林中去,下馬來,撮土為香,對天八拜。韓公子年長為兄,岳公子為弟。二人遂上馬分手。有詩曰:

      金蘭結契兩心同,豪杰相逢意氣通。

      險阻不辭勞送別,二難濟美大家風。

      岳云獨自一個再殺進番營,回荷葉嶺來。那番兵被二人殺得害怕,況因粘罕被韓公子挑死,眾王子俱在兀術帳中悲苦,命匠人雕刻木頭,配合成殮端正,差人送回本國。忙忙碌碌,所以無人阻擋,由他二人進出。那岳云上山,將送韓公子結義之事稟知元帥。元帥亦甚歡喜。且按下慢表。

      再說韓公子回至漢陽,上船來見父親,稟道:“圣上復了爹爹、母親之職。令我們兄弟領兵復取金陵,不必往牛頭山去。”又把與岳云結拜之事稟知元帥夫人。遂命兵船望金陵進發。

      一日,有探子來報:“留守宗方殺破杜充、曹榮兩個,威鎮金陵,特來報知。”元帥問梁夫人道:“如今待怎么處?”夫人道:“我們且將大小戰船在狼福山扎住,以扼兀術之路。聞得金山上有個道行高僧,法名道悅,能知過去未來。我們何不去問他一聲,以卜休咎?”元帥道:“夫人之言,甚是有理。”送備了香燭禮物,上金山來。進了寺門,到大殿行過了香,然后來到方丈參見道悅禪師。禪師接進見禮畢,元uwt明了來意道:“不知后事如何,幸乞禪師指示!”道悅道:“貧僧有一錦囊,內有一渴,元帥帶去觀看,自有效驗。”元帥領了錦囊,辭別長老,下船來。將錦囊拆開,與夫人一同觀看,只見上邊寫道:

      “老”龍潭內起波濤,“鸛”教一品立當朝。

      “河”慮金人拿不住,“走”馬當先問路遙。

      韓元帥笑道:“這和尚空有虛名,誰知全無學問。怎么一首偈語,都寫了別字?”梁夫人也好生不然。韓元帥就傳令各戰船齊往狼福山下,扎成水寨。差人往金陵打聽虛實,一面差人探聽牛頭山消息。

      且說牛頭山上岳元帥,專等各路勤王兵至,準備與兀術交兵。兀術也在與眾王子、眾平章商議開戰之事。有探事小番進帳來報道:“啟上狼主,小的探得有南朝元帥張浚領兵六萬,順昌元帥劉倚領兵五萬,四川副使吳玠同兄弟吳璘統兵三萬,定海總兵胡章,象山總兵龔相,藕塘關總兵金節,九江總兵楊沂中,湖口總兵謝昆,各處人馬共有三十余萬。俱離此不遠,四面安營,特來報知。”兀術聞報,遂傳令點四位元帥向東西南北四路,探聽那一方可以行走。那四位元帥領令前去。不多時一齊回來,進帳來稟道:“四面俱有重兵,只有正北一條大路可以行走。”兀術就傳令曉諭前后左右中五營兵將知悉:“若與南蠻交戰,勝則前進,倘不能取勝,只望正北退兵。”誰知探路的,只探得四十余里就轉來了,不曾到五十里外。故此一句話,斷送了六七十萬人馬的性命。

      卻說岳元帥請天子離了玉虛宮,到靈宮殿前,與眾位大臣都坐在馬上。傳令施放大炮,連聲不絕。那些各處總兵、節度聽見炮響。各各準備領兵殺來夾攻。兀術傳齊各位王子、眾平章、眾元帥、一眾番將,俱各領兵上馬,傳下令來:“今日拚了命,與岳南蠻決一死戰,擒了康王,以圖中原。”這里岳元帥傳下令來,命何元慶、余化龍、張顯、岳云、董先、張憲、湯懷、牛皋等為首,帶領眾將,一齊放炮,吶喊踹入番營。那些各路總兵、節度,聽得炮聲,四面八方殺將攏來。但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游龍出水。刀槍齊舉,劍戟縱橫。迎著刀,連肩搭背;逢著槍,頭斷身開。擋著劍,喉穿氣絕;中著戟,腹破流紅。人撞人,自相踐踏;馬碰馬,遍地尸橫。帶箭兒郎,呼兄喚弟;傷殘軍士,覓子尋爺。直殺得;天昏地暗無光彩,鬼哭神號黑霧迷!

      這場大戰真個是天搖地動,日色無光。殺得那些番兵人尸堆滿地,馬死遍塵埃。岳元帥帶領這一班猛將逢人便殺,遇將就擒。擺動這桿瀝泉槍,渾如蛟龍攪海,巨蟒翻身。那些眾番將番兵見了岳爺,就是追魂使者、了命閻君,一個個抱頭鼠竄,口中只叫:“走,走,走!岳爺爺來了!”岳爺望見南朝元帥張浚、順昌元帥劉椅的旗號,遂令軍士請來相見。張、劉二位元帥在馬上見了岳元帥,岳元帥叫道:“二位元帥!今日本帥將圣上并眾大臣交與二位元帥,速速保駕回京。本帥好去追趕金兵。”遂辭了天子,帶了張保、王橫,催兵掩殺。從辰時直殺到半夜,殺得番兵拋旗棄甲,四散敗走,眾將各各在后追趕。

      單講岳爺追著兀術,連日連夜,直趕到金門鎮相近,有傅光的先鋒狄雷在此截殺番兵。眾番兵無處逃命,被狄雷殺傷大半。岳爺剛到跟前,狄雷不分皂白,舉起錘望岳爺便打。一連兒錘,岳元帥連忙招架,覺得沉重,便大喝道:“你是何人,敢擋本帥去路?”狄雷聽了,細細一認,曉得是岳元帥,心中驚慌,懼罪而逃。岳爺只是緊緊追趕兀術。兀術只顧望北逃去,看看來到江口,只聽得眾番兵一片聲叫苦。原來一派大江,并無船只可渡,后面追兵又近,嚇得兀術渾身發抖,仰天大叫:“天亡我也!某家自進中原以來,未有如此之敗!今前有大江,后有追兵,如之奈何!”

      正在危急,那軍師哈迷蚩用手一指道:“主公且慢驚慌!看這江中不是有船來么?”兀術定睛一看,卻是金兵旗號。原來是杜充、曹榮的戰船,因被宗方殺敗,故此駕船逃走。軍師大叫:“快來救主!”那船上見是番兵,如飛攏岸。兀術與軍師、眾平章等一齊爭下船來。船少人多,那里裝得盡?看見岳元帥追兵已近,慌忙開去。落后番兵無船可渡,岳元帥追至江口,猶如砍瓜切菜一般。可憐這些番兵啼啼哭哭,望江中亂跳,淹死無數。兀術望見,掩面流淚,好不苦楚!后人讀史至此,有詩吊之曰:

      百萬金兵將裊雄,牛頭山下團高宗。

      本期穩取中華地,誰料勤王有岳公!

      且說那岳爺兵馬到了漢陽江口,安下營寨。差人找尋船只,欲渡江去追拿兀術,忽聽得營門口齊聲喊冤。岳爺便問:“何人喊冤?”早有傳宣來到外邊查問明白,進來稟道:“是七八個船戶,因臨安通判萬俟卨、同知羅汝楫解送糧草至此,私將糧草運回家中,反要船戶賠補,為此眾船戶在營前喊冤。”元帥吩咐:“將萬俟卨、羅汝楫二人抓進來。”兩旁軍士答應一聲,即將二人一把一個抓進帳來跪下。岳爺喝道:“爾等既然解糧到此,何不繳令?”二人道:“因番兵圍困牛頭山,只得在此伺候。船戶人多,將糧草吃盡,故此要他賠補。望元帥汗恩,公侯萬代,感恩不淺!”元帥大喝一聲:“綁去砍了!”兩邊一聲吆喝,登時繩穿索綁。二人齊叫:“開恩!”旁邊閃過張憲、岳云,跪下稟道:“他二人因見番兵扎營山下,不敢上山繳令,雖系偷盜糧草,理當處斬,但實系日久,情有可原,望爹爹饒他性命!”元帥道:“你且起來。”二人謝了元帥,站立一邊。

      元帥向萬俟卨、羅汝楫喝道:“本當斬你二人驢頭,他二人求饒,饒了你死罪,拿下去打!”軍士答應一聲,將二人按倒在地,每人打了四十大棍,發轉臨安。二人受責,謝了元帥不斬之恩,出營自回臨安而去。忽有探子進營來報道:“探得韓元帥扎營在狼福山下,阻住兀術去路,特來報知。”岳元帥想道:“這一功讓了韓元帥罷!”遂喚過岳云來,吩咐道:“你可引兵三千,往天長關守祝倘兀術來時,用心擒住,不可有違!”岳云得令,帶領人馬,竟往天長關而去。元帥大隊人馬,自回潭州,不表。

      且說兀術敗在長江之中,有那金陵殺敗的兵將、戰船陸續到來,南岸上還有殺不盡的番兵逃來。兀術吩咐把船攏岸,盡數裝載。看見北岸有韓元帥扎營,不能過去。兀術就吩咐將船只攏齊,查點數目,共有五六百號;計點番兵,不上四五萬。兀術嘆道:“某家初進中原,帶有雄兵數十萬,戰將數百員。今日被岳南蠻殺得只剩四五萬人馬,又傷了大王兄與二殿下,有何面目去見父王!”說罷,痛哭起來。眾平章勸道:“狼主不必悲傷,保重身體,好渡長江。”

      兀術望見江北一帶,戰船擺列有十里遠近;旗幡飄動,樓櫓密布,如城墻一般。又有百十號小游船,都是六槳,行動如飛,弓箭火器亂發。那中軍水營都是海鰍艦,豎定桅墻,高有二十來丈,密麻相似。兩邊金鼓旗號,中間插著“大元帥韓”的寶纛大旗。兀術自想:“不過五六百號戰船,如何沖得他動,怎敢過去?”好生憂悶,便與軍師商議。哈迷蚩道:“江北戰船密布,亦不知有多少號數,須要差人去探聽虛實,方好過江。”兀術道:“今晚待某家親自去探個虛實。”哈迷蚩道:“狼主豈可深入重地!”兀術道:“不妨!某家昨日拿住個土人,問得明白。這里金山寺上,有座龍王廟最高,待某家上金山去細看南北形勢,便知虛實矣。”哈迷蚩道:“即如此,必須如此如此,方保萬全。”兀術依計,即時叫過小元帥何黑闥、黃柄奴二人近前,悄悄吩咐:“你二人到晚間照計而行。”二人領命,準備來探南兵。

      且說那韓元帥見金兵屯扎在黃天蕩,便集眾將商議道:“兀術乃金邦名將,今晚必然上金山來偷看我的營寨。即令副將蘇德引兵一百,埋伏于龍王廟里。你可躲在金山塔上,若望見有番兵到來,就在塔上擂起鼓來,引兵沖出,我自有接應。”蘇德領令去了。又命二公子彥直道:“你也只消帶領健卒一百,埋伏在龍王廟左側,聽得塔上鼓響,便引兵殺出來擒住番將,不可有誤!”二公子領令去了。又命大公子尚德帶領兵三百,架船埋伏南岸:“但聽江中炮響,可繞出北岸,截他歸路。”大公子亦引兵去了。這里端正停當。

      果然那兀術到了晚間,同了軍師哈迷蚩、小元帥黃柄奴三人一齊上岸,坐馬悄悄到金山腳邊。早有番將何黑闥已帶領番兵,整備小船伺候。兀術與哈迷蚩、黃柄奴上了金山,勒馬徐行。到了龍王廟前一箭之地,立定一望,但見江波浩渺,山勢寵眾。正待觀看宋軍營壘,那蘇德在塔頂上望見三騎馬將近龍王廟來,后面幾百番兵遠遠隨著,便喝采道:“元帥真個料敵如神!”遂擂起鼓來。廟里這一百兵吶聲喊,殺將出來。左首韓二公子聽得鼓響,亦引兵殺出。兀術三人聽得戰鼓齊鳴,心驚膽顫。正待勒馬回去,忽然韓彥直飛馬大叫:“兀術往那里走?快快下馬受縛!”

      這一聲喊,早驚得三人飛馬便走。不道山路高低,一將坐馬失足,連人掀下。彥直舉槍便刺。兀術舉起金雀斧劈面砍來,救出那將,就與二公子大戰。眾番兵連忙下山逃走。何黑閥接應上船,飛風開去。大江中一聲炮響,韓尚德放出小船來趕,已去遠了。那二公子在山上與兀術戰不上七八合,被二公子逼開斧,一手擒過馬來,下船回營。天已大明,元帥升帳,請將俱來報功。韓元帥大喜,命將兀術推進帳前。元帥把眼望下一看,原來不是兀術。元帥大喝道:“你是何人?敢假冒兀術來班我!”那將道:“我乃金國元帥黃柄奴是也。軍師防你詭計,故命我假裝太子模樣,果不出所料。今既被擒,要砍就砍,不必多言。”元帥道:“原來番奴這般刁滑!無名小卒,殺了徒然,污我寶刀。”吩咐:“將他囚禁后營,待我擒了真兀術,一齊碎剮便了。”又對二公子道:“你中了他‘金蟬脫殼’之計,今后須要小心!”公子連聲領命。

      元帥因走了兀術,退回后營,悶悶不樂。梁夫人道:“兀術雖敗,糧草無多,必然急速要回。乘我小勝無意提防,今夜必來廝殺。金人多詐,恐怕他一面來與我攻戰,一面過江,使我兩下遮擋不祝如今我二人分開軍政,將軍可同孩兒等專領游兵,分調各營,四面截殺。妾身管領中軍水營,安排守御,以防沖突。任他來攻,只用火炮管箭守住,不與他交戰。他見我不動,必然渡江,可命中營大桅上立起樓櫓,妾身親自在上擊鼓。中間豎一大白旗,將軍只看白旗為號,鼓起則進,鼓住則守。金兵往南,白旗指南;金兵往北,白旗指北。元帥與兩個孩兒協同副將,領兵八千,分為八隊,俱聽桅頂上鼓聲,再看號旗截殺。務叫他片甲不回,再不敢窺想中原矣!”韓元帥聽了,大喜道:“夫人真乃是神機妙算,賽過古之孫、吳也!”梁夫人道:“既各分任,就叫軍政司立了軍令狀,倘中軍有失,妾身之罪;游兵有失,將軍不得辭其責也!”

      夫婦二人商議停當,各自準備。夫人即便軟扎披掛,布置守中軍的兵將。把號旗用了游索,將大鐵環系祝四面游船八隊,再分為八八六十四隊,隊有隊長。但看中軍旗號,看金兵那里渡江,就將號旗往那里扯起。那些游兵,搖櫓的,蕩槳的,飛也似去了。布置停當,然后在中軍大桅頂上,扯起一小小鼓樓,遮了箭眼。到得定更時分,梁夫人令一名家將,管著扯號旗。自己踏著云梯,把纖腰一扭,蓮步輕勾,早已到桅桿絕頂,離水面有二十多丈。看著金營人馬,如螻蟻相似;那營里動靜,一目了然。江南數十里地面,被梁夫人看做掌中地理圖一般。那韓元帥同二位公子自去安排截殺,不表。后人有詩,單贊那梁夫人道:

      舊是平康女,新從定遠侯。

      戎妝如月孛,佩劍更嬌柔。

      眉鎖江山恨,心分國土憂。

      江中聞奏凱,贏得姓名流。

      再說那日兀術在金山上,險些遭擒,走回營中,喘息不定。坐了半日,對軍師道:“南軍虛實不曾探得,反折了黃柄奴,如今怎生得渡江回去?”軍師道:“我軍糧少,難以久持。今晚可出其不意,連夜過江。若待我軍糧盡,如何抵敵!”兀術聽得,就令大元帥粘沒喝領兵三萬,戰船五百號,先擋住他焦山大營。卻調小船由南岸一帶過去,爭這龍潭、儀征的旱路。約定三更造飯,四更拔營,五更過江,使他首尾不能相顧。眾番兵番將那個不想過江,得了此令,一個個磨刀拈箭,勇氣十倍。那兀術到了三更,吃了燒羊燒酒,眾軍飽餐了。也不鳴金吹角,只以胡哨為號。三萬番兵駕著五百號戰船,望焦山大營進發。正值南風,開帆如箭。這里金山下宋兵哨船探知,報入中軍。梁夫人早已準備炮架弓弩,遠者炮打,近的箭射,俱要啞戰,不許吶喊。那粘沒喝戰船將近焦山,遂一齊吶喊。宋營中全無動靜。

      兀術在后邊船上正在驚疑,忽聽得一聲炮響,箭如雨發,又有轟天價大炮打來,把兀術的兵船打得七零八落,慌忙下令轉船,從斜刺里往北而來。怎禁得梁夫人在高桅之上看得分明,即將戰鼓敲起,如雷鳴一般。號旗上掛起燈球:兀術向北,也向北;兀術向南,也向南。韓元帥與二位公子率領游兵照著號旗截殺,兩軍相拒。看看天色已明,韓尚德從東殺上,韓彥直從西殺來。三面夾攻,兀術那里招架得祝可憐那些番兵溺死的、殺傷的,不計其數。這一陣殺得兀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得敗回黃天蕩去了。

      那梁夫人在桅頂上看見兀術敗進黃天蕩去,把那戰鼓敲得不絕聲響,險不使壞了細腰玉軟風流臂,喜透了香汗春融窈窕心。至今《宋史》上,一筆寫著:“韓世忠大敗兀術于金山,妻梁氏自擊桴鼓。”有詩曰:

      一聲鼙鼓震高檣,十萬雄兵戰大江。

      忠義木蘭今再見,三撾空自說漁陽。

      又詩曰:

      百戰功名四海欽,賢哉內助智謀深。

      而今風浪金焦過,猶作夫人擊鼓音。

      原來這黃天蕩是江里的一條水港。兀術不知水路,一時殺敗了,遂將船收入港中,實指望可以攏岸,好上旱路逃生!那里曉得是一條死水,無路可通。韓元帥見兀術敗進黃天蕩去,不勝之喜,舉手對天道:“真乃圣上洪福齊天!兀術合該數盡!只消把江口阻住,此賊焉得出?不消數日,糧盡餓死,從此高枕無憂矣!”即忙傳令,命二公子同眾將守住黃天蕩口。

      韓元帥回寨,梁夫人接著,諸將俱來獻功。蘇德生擒得兀術女婿龍虎大王,霍武斬得番將何黑闥首級。其余有奪得船只軍器者,擒得番兵番卒者,不計其數。元帥命軍政司—一紀錄功勞。命后營取出黃柄奴,將龍虎大王一同斬首,并何黑闥首級,一齊號令在桅桿上。是時正值八月中旬,月明如晝。元帥見那些大小戰船,排作長蛇陣形,有十里遠近;燈球火光,照耀如同白日。軍中歡聲如雷。

      韓元帥因得了大勝。心內十分歡喜。又感梁夫人登桅擊鼓一段義氣,忽然要與梁夫人夜游金山看月,登塔頂上去望金營氣色。即時傳令,安排兩席上色酒肴,與夫人夜上金山賞月。又將羊酒頒賜二位公子與各營將官,輪番巡守江口。自卻坐了一只大船,隨了數只兵船。梁夫人換了一身艷服,陪著韓元帥錦衣玉帶,趁著水光月色,來到金山。

      二人徐徐步上山來,早有山僧迎接。進了方丈,韓元帥便問:“道悅禪師何在?”和尚稟說:“三日前已往五臺山游腳去了。”待茶已畢,韓元帥吩咐將酒席移在妙高臺上,同夫人上臺賞月。二人對坐飲酒。韓元帥在月下一望,金營燈火全無,宋營船上燈球密布,甚是歡喜,不覺有曹公赤壁橫槊賦詩的光景。那梁夫人反不甚開懷,顰眉長嘆道:“將軍不可因一時小勝,忘了大敵!我想兀術智勇兼全,今若不能擒獲,他日必為后患。萬一再被他逃去,必來復仇,那時南北相爭,將軍不為無功,反是縱敵,以遺君憂。豈可游玩快樂,灰了軍心,悔之晚矣!”韓元帥聞言,愈加敬服道:“夫人所見,可謂萬全。但兀術已入死地,再無生理。數日糧盡,我自當活捉,以報二帝之仇也。”言畢,舉起大杯,連飲數杯。拔劍起舞。口吟《滿江紅)詞一閡。詞曰:

      萬里長江,淘不盡,壯懷秋色。漫說道,秦宮漢帳,瑤臺銀闕。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弓掛日煙塵側。向星辰,拍袖整乾坤,難消歇。龍虎嘯,風云江。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汁水夜吹羌笛管,鸞輿步老遼陽月。把唾壺,敲碎問蟾蛛,圓何缺?

      吟畢,又舞一回,與梁夫人再整一番酒席,盡歡而罷。早已是五更時分,元帥傳令,同夫人下山回營,不表。

      再說兀術大敗之后,剩不上二萬人馬,四百來號戰船。敗入黃天蕩,不知路徑,差人探聽路途。拿得兩只漁船到來,兀術好言對漁戶道:“我乃金邦四太子便是。因兵敗至此,不知出路,煩你指引,重重謝你!”那漁翁道:“我們也居在這里,這里叫做黃天蕩。河面雖大,卻是一條死港。只有一條進路。并無第二條出路。”兀術聞言,方知錯走了死路,心中驚慌。賞了漁人,與軍師、眾王子、元帥、平章等商議道:“如今韓南蠻守住江面,又無別路出去,如何是好!”哈迷蚩道:“如今事在危急,狼主且寫書一封,許他禮物與他講和,看那韓南蠻肯與不肯,再作商議。”兀術依言,即忙寫書一封,差小番送往韓元帥寨中。有旗牌官報知元帥,元帥傳令喚進來。小番進帳,跪下叩頭,呈上書札,左右接來,送到元帥案前。元帥拆書觀看,上邊寫道:

      情愿求和,永不侵犯。進貢名馬三百匹,買條路回去。

      元帥看罷,哈哈大笑道:“兀術把本帥當作何等人也!”寫了回書,命將小番割去耳鼻放回。小番負痛回船,報知兀術。兀術與軍師商議,無計可施,只得下令拚死殺出,以圖僥幸。次日,眾番兵吶喊搖旗,駕船殺奔江口而來。

      那韓元帥將小番割去耳鼻放回,料得兀術必來奪路,早已下令,命請將用心把守:“倘番兵出來,不許交戰,只用大炮硬弩打去!他不能近,自然退去。”眾將領令。那兀術帶領眾將殺奔出來,只見守得鐵桶一般,火炮弩箭齊來,料不能沖出。遂傳令住了船,遣一番官上前說道:“四太子請韓元帥打話。”軍士報知寨中。韓元帥傳令,把戰船分作左右兩營,將中軍大營船放開,船頭上弩弓炮箭排列數層,以防暗算。韓元帥坐中間,左邊立著大公子韓尚德,右邊立著二公子韓彥直,兩邊列著長槍利斧的甲士,十分雄壯。兀術也分開戰船,獨坐一只大樓船,左右也是番兵番將,離韓元帥的船約有二百步。兩下俱各拋住船腳。

      兀術在船頭上脫帽跪下,使人傳話,告道:“中國與金國本是一家,皇上金主猶如兄弟。江南賊寇生發,我故起兵南來欲討兇徒,不意有犯虎威!今對天盟誓,從今和好,永無侵犯,乞放回國!”韓元帥也使傳事官回道:“你家久已背盟,擄我二帝,占我疆土。除非送還我二帝,退回我汴京,方可講和。否則,請決一戰!”說罷,就傳令轉船。

      兀術見韓元帥不肯講和,又不能沖出江口,只得退回黃天蕩,心中憂悶,對軍師道:“我軍屢敗,人人恐懼。今內無糧草,外無救兵,豈不死于此地!”軍師道:“事已急矣,不如張掛榜文,若有能解得此危者,賞以千金。或有能人,亦未可定。”兀術依言,命寫榜文召募。

      不一日,有小番來報:“有一秀才求見,說道有計出得此圍。”兀術忙教請進來相見。那秀才進帳來,兀術出座迎接,讓他上坐,便道:“某家被南蠻困住在此,無路可出,又無糧草。望先生救我!”那秀才道:“行兵打仗,小生不能。若要出此黃天蕩,有何難處!”兀術大喜道:“某家若能脫身歸國,不獨千金之贈,富貴當與先生共之!”那秀才選兩個指頭,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打碎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畢竟不如這秀才有何計出得黃天蕩,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五回 掘通老鶴河兀術逃生 遷都臨安郡岳飛歸里

      詩曰:

      兩番敗厄黃天蕩,一夕渠成走建康。

      豈是書生多妙策,只緣天意佑金邦!

      卻說兀術問那秀才:“有何奇計,可以出得黃天蕩,能使某家歸國,必當重報。”那秀才道:“此間望北十余里就是老鸚河,舊有河道可通,今日久淤塞。何不令軍士掘開泥沙,引秦淮水通河?可直達建康大路也!”兀術聞言大喜,命左右將金帛送與秀才。秀才不受,也不肯說出姓名,飄然而去。當下兀術傳下號令,掘上引水。這二三萬番兵俱想逃命,一齊動手,只一夜工夫,掘開三十里,通到老鶴河中,把戰船拋了,大隊人馬上岸,望建康而去。

      這里韓元帥水兵在江口守到十來日,見金兵不動不變,煙火俱無,往前探聽,才曉得漏網脫逃,慌忙報知元帥。元帥暴跳如雷道:“罷了!罷了!不料道悅錦囊偈語,每句頭上按著‘老鸛河走’四字。果然是天機已定,這番奴命不該絕也。”梁夫人道:“雖然天意,也是將軍驕惰玩寇,不為無罪!”世忠心中憤憤,傳令大軍一齊起行,往漢陽江口駐扎。上表自劾待罪,不表。

      再說兀術由建康一路逃至天長關,哈哈大笑道:“岳南蠻、韓南蠻,用兵也只如此!若于此地伏下一枝人馬,某家就插翅也難過去!”話還未畢,只聽得一聲炮響,三千人馬一字兒排開。馬上簇擁出一員小將,年方一十三歲,頭戴束發紫金冠,身穿可體爛銀鎧,坐下赤兔寶駒,手提兩棲銀錘,大喝一聲:“小將軍在此,已等候多時!快快下馬受縛!”兀術道:“小蠻子,自古趕人不要趕上。某家與你決一死戰罷!”舉起金雀斧,劈面砍來,岳云把錘往上一架,當的一聲,那兀術招架不住,早被岳公子攔腰一把擒過馬來。那些番兵亡命沖出關去。可憐兀術幾十萬人馬進中原,此時只剩得三百六十騎逃回本國!且按下不表。

      且說岳元帥那日升帳,探子來報:“兀術在長江內被韓元帥殺得大敗,逃入黃天蕩,通了老鸛河,逃往建康。韓元帥回兵駐扎漢陽江口去了。”岳元帥把腳一蹬道:“兀術逃去,正乃天意也!”言未已,又有探子來報:“公子擒了兀術回兵。”元帥大喜。不一會,只見岳云進營稟道:“孩兒奉令把守天長關,果然兀術敗兵至此,被孩兒生擒來見爹爹繳令。”岳爺喝一聲:“推進來!”兩邊答應一聲:“嘎!”早把兀術推至帳前,那兀術立而不跪。岳爺往下一看,原來不是兀術,大喝一聲:“你是何人?敢假充兀術來替死么?”那個假兀術道:“俺乃四太子帳下小元帥高大保是也。受狼主厚恩,無以報答,故爾今日舍身代狼主之難。要砍便砍,不必多言。”岳爺傳令:“綁去砍了!”兩邊一聲答應,登時獻上首級。

      岳爺對公子道:“你這無用的畜生!你在牛頭山多時,豈不認得兀術?怎么反擒了他的副將,被他逃去?”叫左右:“綁去砍了!”軍士沒奈何,只得將岳云綁起,推出營來。恰遇著韓元帥來見岳元帥,要約同往行營見駕。到了營前,見綁著一員小將,韓元帥便問道:“此是何人?犯何軍令?”軍士稟道:“這是岳元帥的大公子岳云。奉令把守天長關,因拿了一個假兀術,故此綁在這里要處斬。”韓元帥道:“刀下留人!不許動手!待本帥去見了你家元帥,自有區處。”即忙來對傳宣官道:“說我韓世忠要見。”傳宣進去稟過元帥,元帥即忙出來迎接進帳。見禮已畢,坐定,韓世忠道:“大元戎果然有挽回天地之力,重整江山之手!若不是元戎大才,天子怎得回都?”岳元帥道:“老元戎何出此言?這乃是朝廷之洪福,眾大臣之才能,諸將之用力,三軍之奮勇,非岳飛之能也!”

      韓元帥道:“世忠方才進營,看見令公子綁在營外要斬,不知犯何軍令。”岳元帥道:“本帥令他把守天長關擒拿兀術,不想他拿一個假兀術,錯過這一個好機會,故此將他斬首。”韓元帥道:“下官駐兵鎮江,那日上金山去問道悅和尚指迷。那和尚贈我偈言四句,誰知藏頭詩,按著‘老鸛河走”四個字在頭上。后來諒他必登金山探看我的營寨,也差小兒埋伏擒他,誰知他也擒了個假兀術。一則金人多詐,二則總是天意不該絕他,非令郎之罪也,乞大元戎恕之!”岳爺道:“老元戎既如此說,饒了他。”吩咐左右將公子放了,岳云進帳謝了韓元帥。韓元帥與岳元帥談了一回戎事,約定岳爺一齊班師。世忠由大江水路,岳爺把兵分作三路,由旱路進發。不一日,早到金陵,三軍扎營城外。岳元帥率領大小眾將進午門候旨。高宗宣進,朝見已畢,即著光祿寺安排御筵,便殿賜宴。當日慰勞多端,不必多敘。

      過了兩日,有臨安節度使苗傅、總兵劉正彥,差官送奏本入朝。因臨安宮殿完工,請駕遷都。高宗準奏,傳旨整備車駕,擇日遷都。百官有言:“金陵樓櫓殘破,城郭空虛,遷都為妙。“有的說:“金陵乃六朝建都之地,有長江之險,可戰可守,易圖恢復。“紛紛議論不一。李綱聽得,慌忙進宮奏道:“自古中興之主,俱起于西北,故關中為上。今都建康雖是中策,尚可以號召四方,以圖恢復。若遷往臨安,不過是懼敵退避之意,真是下下之計!愿陛下勿降此旨,搖動民心。臣不勝惶恐之至!“高宗道:“老卿家不知,金陵已被兀朮殘破,人民離散,只剩得空城,難以久守。臨安南通閩、廣,北近江、淮,民多魚鹽之利,足以休兵養馬。待兵精糧足,然后再圖恢復,方得萬全。卿家何必阻朕?“李綱見高宗主意已決,料難挽回,廈奏道:“既然如此,臣已年老,乞圣恩放臣還鄉,偷安歲月,實圣上之所賜也!“高宗本是個庸主,巴不得他要去,省得耳跟前聒噪,遂即準奏。李綱也不通知眾朝臣,連夜出京回多去了。

      一日,岳飛聞得此言,慌忙同眾將入朝奏道:“兀術新敗,陛下宜安守舊都,選將挑兵,控扼要害之地;積草屯糧,召集四方勤王兵馬,真搗黃龍府,迎還二圣以報中原之恨。豈可遷都茍安,以失民心?況臨安僻近海濱,四面受敵之地。苗傅、劉正彥乃奸佞之徒,不可被其蠱惑!望陛下三思!”高宗道:“金兵入寇,連年征戰,生民涂炭,將士勞心。今幸兀術敗去,孤家欲遣使議和,稍息民力,再圖恢復。主意已定,卿家不必多慮。”岳飛道:“陛下既已決定圣意,今天下粗定,臣已離家日久,老母現在抱病垂危,望陛下賜臣還鄉,少進烏私情。”高宗準奏。眾將一齊啟奏乞恩,俱各省親省墓。高宗各賜金帛還鄉,岳飛和眾將一齊謝恩退出。正是:

      蓋世奇才運不逢,心懷國憤矢孤忠。

      大勛未集歸田里,且向江潭作困龍。

      高宗又傳旨封韓世忠為威安郡王,留守潤州,不必來京。那高宗恐怕韓世忠到京,諫他遷都,故此差官沿途迎去,省了一番說話之意也。遂傳旨擇了吉日,起駕南遷。這一日,天子宮眷起程,百官紛紛保駕,百姓多有跟去的。不一日,到了臨安,苗傅、劉正彥二人來迎接圣駕入城,送進新造的宮殿。高宗觀看造得精巧,十分歡喜。傳旨改為紹興元年,封苗、劉二人為左右都督,不表。

      且說那兀術逃回本國,進黃龍府來,見了父王,俯伏階下。老狼主道:“某家聞說大王兒死在中原,王孫金彈子陣亡,你將七十萬雄兵盡喪中原,還有何面目來見某家!”吩咐:“與我綁出去‘哈喇’了罷!”那時眾番官把兀術綁了,正要推出,當有軍師哈迷蚩跪上奏道:“狼主!不是四太子無能,實系岳南蠻足智多謀。八盤山戰敗,青龍山戰敗,渡黃河至愛華山戰敗,被岳南蠻追至長江,死了多少兵將,逃命過江,回守河間府。直待岳南蠻兵往湖廣,定計五路進中原。臣同四太子兵到黃河,有劉豫、曹榮等來獻了長江。兵到金陵,追康王等七人七騎,真追至杭州。他們君臣下海,四太子大兵直追至湖廣,將康王君臣圍在牛頭山。有岳飛、韓世忠、張浚、劉椅四元帥,領大兵來救駕,也有三十余萬兵馬。與他大戰,敗至漢陽江上。又無船可渡,我兵盡被南蠻殺荊虧得杜充、曹榮二人敗下,將船來救殿下。方要過江,又被韓世忠水戰,敗進黃天蕩。幸有神明相救,掘開沙土,出老鸛河逃生。沒有黃柄奴、高太保二人代死,四殿下亦不得歸國矣!要求狼主開恩,憐而赦之!”老狼主聞言,傳旨放回兀術,兀術謝了恩。眾番將盡皆無罪,辭駕出朝,各自回府。

      兀術在府內日日想到中原。這一日,令哈迷蚩來計議道:“某家初入中原,勢如破竹,囚康王于國內,陷二帝于沙漠。因出了這岳飛,某家大敗數陣,全師盡喪,逃命而歸,卻是為何?”軍師道:“狼主前日之功,所虧者宋朝奸臣之力。狼主動不動只喜的是忠臣,惱的是奸臣,將張邦昌等殺了,如何搶得中原?”兀術想了一回道:“軍師說的不差,某家前番進兵,果虧了一班奸臣。如今要這樣的奸臣,往那里的去尋?”哈迷蚩道:“奸臣是還有一個在這里。當初何卓等共是五個人,跟隨二帝到此。那四個俱是鐵漢,錚錚不屈,俱死了。惟有秦檜乞哀求活,狼主將他驅逐出來,流落在此。我看此人乃是個大奸臣。但不知目下在何處?狼主可差人去尋他來,養在府中,加些恩惠與他,一年半載,必然感激。然后多將些金銀送他回國,叫他做個奸細。這宋室江山,管教輕輕的送狼主受用,豈不是好?”兀術聽了道:“真個好計策!”隨即差小番四處去尋覓秦檜下落。正是:

      落魄無心求富貴,運通富貴逼人來。

      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六回 兀術施恩養秦檜 苗傅銜怨殺王淵

      詩曰:

      錚錚義不帝邦昌,一過燕山轉病狂。

      臣妾自南君自北,莫尋閑事到沙常。

      卻說那秦檜夫妻二人,自從被擄到金邦,那些同來的大臣死的死了,殺的殺了。獨有秦檜再四哀求,被老狼主趕他到賀蘭山邊草營內,服待看馬的小番。后來小番死了,他夫妻兩個就流落在山下,住在一頂破牛皮帳房內。飲食全無措辦。只靠王氏與這些小番們縫補縫補,洗漿洗漿,覓些來糊口。虧得那王氏生得俊俏,又有那些小番與他勾搭上了,送些牛肉羊肉與他,混帳過日。也是他命應該發跡,忽然那一日兀術坐在府中,心頭悶悶不樂,即領了一眾小番,騎馬帶箭,駕著馬,牽著犬,往山前山后打圍取樂。一路上,也拿了幾個漳兒兔兒。剛要回府,看看來到賀蘭山腳下,遠遠望見一個南妝婦人,慌慌張張的躲入林子里去。

      兀術向前,命小番往林子里去搜檢。不一會,拿出一個婦人來。兀術舉眼觀看,但見那婦人星眸帶露,俏眼含情。那兀術本是個不貪女色的好漢,不知為什么見了這個婦人,身子卻酥了半邊,就叫小番:“那里來這南邊婦人,且帶他回府去審問。”小番一聲答應,不由分說,把那婦人一把抱來,橫在馬上,跟了兀術一同回到王府。兀術進了內堂,喚那婦人到跟前來,問道:“你是何處人氏?因何在我北地?”那婦人便戰兢兢的跪下,啟一點朱唇,吐出嬌滴滴的聲音:“稟上大王,奴家王氏,丈夫秦檜乃宋朝狀元,隨著上皇圣駕到此。狼主將二帝遷往五國城去,奴家與丈夫兩個流落在此。方才往樹林中去拾些枯枝當柴火炊爨,不知狼主到來,多有冒犯,望乞饒恕!”兀術聽了,大喜道:“連日著小番尋訪秦檜,不道今于無意中得之!”正叫做: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兀術便叫:“娘子請起!我久聞你丈夫博學多才,正要請他做個參謀。”就令小番:“速速備馬去請了秦老爺來!”小番領命而去。這里兀術就攜了王氏的手,同進后房,成其好事。王氏見兀術雄壯,心中亦甚歡喜。兩個恩恩愛愛,說了一回。早有小番進來報說:“秦老爺已請到了。”兀術同王氏出堂。秦檜參見了,兀術道:“卿家且請坐了。”秦檜遜道:“狼主在上,秦檜焉敢坐?”兀術道:“卿家大才,某家久慕。一向因出兵在外,不得與卿家相敘。今日偶然遇見,某家這里缺少一個參謀,正好住在府中,朝夕請救。”秦檜拜謝了。當夜就與他夫妻二人換了衣服,收拾一間書房,與他夫妻居祝每日牛酒供待,十分豐盛。王氏常常進來與兀術相敘,秦檜也眼開眼閉,只做不知。兀術又常常送些衣服金錢,與他夫妻兩個,不知不覺,過了一載有余。

      忽一日,兀術問道:“卿家可想回家去么?”秦檜夫妻二人道:“蒙狼主十分抬舉,況臣如此受用,怎么還想回家?”兀術道:“古人有言,樹高干丈,葉落歸根。卿家若然思念家鄉,某家差人送你回國。”秦檜道:“若能使秦檜回去一拜祖墳,實為恩德,但是不好啟齒。”兀術道:“這有何難!,但是你須要往五國城,討了二圣的詔書,才可進得中原關口。”秦檜大喜,別了兀術,徑往五國城去。那兀術與王氏二人因要分別,十分不舍。兩個立誓:“若得中原,立你為貴妃。”

      且說秦檜來至五國城,尋著了二帝,參拜已畢,將紙墨筆硯放下井中道:“臣秦檜要回本國,求二圣詔書。”二圣就書詔與秦檜。秦檜辭駕,回至王府與兀術說知,當日大排筵宴餞行。次日,兀術帶領一眾文武送他夫妻回國,三十里一營,五十里一寨,迎接秦檜夫妻安歇。在路也非止一日,看看望見潞州,小番報與兀術。

      兀術請二人在帳中擺酒送別。酒畢,秦檜告辭起身,兀術道:“卿家進中原去,若得了富貴,休忘了某家!”秦檜道:“臣夫妻二人若得了好日,情愿把宋室江山送與狼主。”兀術道:“卿家果有此心,何不對天立下一誓?某家方信愛卿之真心也。”秦檜跪下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我秦檜若忘了狼主恩德,不把宋朝天下送與狼主,后患背疽而死!”兀術道:“卿家何必如此認真。卿家日后若有要緊事情,命人來通知,某家定當照應。某家今日不能遠送了!”秦檜夫妻拜別上馬,往潞州而來。夫妻二人來至關下,與守關軍士說明。軍士去報與守關總兵。總兵—一問了來歷,然后放他二人進關,又差人送他往臨安而來。不一日,到了臨安,至午門候旨。

      高宗傳旨宣進金鑾殿,秦檜道:“二圣有詔書與陛下。”高宗聞言,連忙接承詔書。然后秦檜朝見,高宗降旨道:“今得卿家還朝,得知二圣消息,更得一佳士,甚是可喜。況愛卿保二圣在外有年,患難不改,今封為禮部尚書之職,妻王氏封二品夫人。”秦檜謝恩退朝,就進禮部衙門上任。此是紹興四年初秋之事也。詩曰:

      高宗素志在偷安,奸佞紛紛序鴛班。

      從此山河成破碎,蒙塵二帝不能還!

      卻說其時乃是大元帥王淵執掌重兵。那王元帥雖則年過九旬,卻是忠心盡力,保扶社稷。那日升帳,聚集眾將傳令道:“明日乃是霜降節期,在朝諸將俱往教場祭旗,操練兵卒,不可有誤!”眾將領令。到了次日五鼓,各將俱到教場伺候。王淵查點諸將皆齊,只有左都督苗傅、右都督劉正彥不到。王元帥又差官催請。不一時,差官回報說:“兩位都督奉旨往西山打圍,不能前來伺侯。”王元帥也只得罷了。自己同眾將等祭旗已畢,操演了一回兵馬,把道回衙。行至眾安橋,恰遇著苗、劉二人,吃得醉醺醺,帶著幾名家將騎馬而來。二人要回避也來不及,只得下了馬,低了頭,立在人家門首。王淵在馬上見了,吩咐:“喚他二人過來!”

      二人無奈,走到王元帥馬前,打躬站立。王淵道:“好大膽的匹夫!你說天子旨意,命往西山打圍,為何反在此處?明明藐視本帥,難道打你不得么?”吩咐:“將這廝扯下去各打二十!”二人慌忙跪下道:“小將一時冒犯虎威,求元帥看平日之面,饒恕罷!”王淵道:“你仗著天子寵幸,侮慢大臣,本該重處,姑且饒你。若再有無禮,必要奏明天子,斬你的驢頭。”王元帥將二人大罵了一場,打道自回去了。二人滿面羞慚,無處申訴。苗傅道:“劉兄,不想我二人今日受這一場羞辱!且同到小弟衙門,別有話說:”二人上馬,同至苗傅衙門,下馬進去。

      到內行坐定,苗傅道:“王淵老賊,將我們當街出丑,此恨怎消!況今岳飛已退居林下,韓世忠遠在鎮江,滿朝之中還怕那個?我意欲點齊你我部下,殺了王淵老賊,以泄此恨,然后殺進宮中,捉了康王,不怕在朝文武不服!與兄平分天下,共享富貴,不知尊意若何?”劉正彥道:“此計甚妙!事不宜遲,出其不意,今晚約定點齊人馬,俱在王淵門首會齊。不可走漏消息,誤了大事!”二人商議已定,再四叮嚀。

      劉正彥辭了苗傅,上馬回衙,暗傳號令,命本部兵卒準備器械,飽食酒飯。到了三更時分,二人率領眾兵,點起燈球火把,蜂擁一般來到王淵門首,吶一聲喊,殺入府中。可憐王元帥不曾防備得,一門九十多口盡皆殺害,家財盡被搶劫。二人領兵轉身,竟往午門而來,早有一班御林軍將攔住,都被殺死,直至大殿。那些大臣太監慌忙報進宮中,高宗嚇得滿身發抖,驚慌無措,躲入深宮。二人又殺入宮中,恰遇著劉妃帶領宮娥出來迎接。那劉妃乃是劉正彥的堂侄女,新近送與康王,康王收為正妃,見了苗傅道:“將軍不可驚了圣駕!”苗、劉二人問道:“康王在那里?”

      劉妃道:“將軍差矣!玉淵恃功欺藐天子,眾大臣多有不平者。那康王昏昧不明,亦難主宰天下,此舉正合我意。你今若是拿了天子,倘四方勤王兵到,眾寡不敵,深為可虞。況岳飛現在湯陰,他手下兵將十分了得,倘若聞風而來,如之奈何?依我主見,不如將康王留在宮中,逼他傳位與太子。換了新君,岳飛必來朝賀,那時先將他斬了,以絕后患。然后聽憑你二位作何主見,高枕無憂,天下大事俱在你二位掌握中矣!”苗、劉二賊聽了此一番言語,大喜道:“此言深為有埋。”

      苗傅對劉正彥道:“事成,和你平分天下。令侄女,我必封他為正宮皇后也。”劉正彥笑道:“賢侄婿,且休閑講,料理正事要緊!”二人出宮,來到殿上坐下。吩咐家將收了王家一門尸首,將財帛分賜眾人。又撥心腹家將去各衙門把守,不許閑人私自出入。假寫詔書一道,說是康王傳位太子,召岳飛還朝扶助社稷,去哄騙岳飛來京。

      且說那尚書仆射朱勝非,見苗、劉二人如此行為,遂修書一封,悄悄差家人朱義,星夜往湯陰報知岳元帥,請他速來救駕。那岳元帥自從歸鄉以來,即差人到鞏家莊,迎取了鞏氏小姐到來與岳云完娶了,一門共享家庭之福。不意太太老病日增,服藥無效,忽然歸天。岳元帥悲傷哭泣,盡心葬祭,日夕哀痛,廢寢忘餐,弄得骨瘦如柴。眾弟兄多方勸慰,方才少進飲食。在家守孝,足跡不出門戶。光陰易過,孝服已滿。眾弟兄皆在湯陰娶了妻小,生兒生女的往往來來,十分快活。這一日,岳爺同了眾弟兄正在效外打圍,忽見家將引了朱義到圍場上來見岳爺,將朱勝非的書札呈上。岳爺拆開看了,吃了一大驚,連忙散圍回府。細細寫了回書,交與朱義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家老爺,說照此書中行事。須要小心,不可泄漏!”叫家人取過二十兩銀子,與朱義為盤費,朱義叩謝了岳爺,自回臨安報信,不表。

      且說岳爺修書一封,喚過牛皋、吉青二人道:“你二人可將此書到潤州去見韓元帥,然后到臨安去。只消如此如此,二賊可擒矣。”牛皋道:“大哥,我們在此安安逸逸自由自在不好,管他娘什么閑事,我不去!”

      岳爺道:“賢弟!我豈不知。但是已曾食過君祿,天下皆知我們是朝廷的臣子。如今有難,不去救駕,后人只說我們是不忠不義之人了!你二人可快快前去。若除得苗、劉二人,圣上留你們,二位就在臨安保駕便了。”

      牛皋道:“即是大哥要我們去,成了功也就回來,終日與眾兄弟們聚會快活不好?那個要做什么官!”

      牛皋、吉青二人辭了岳爺,上馬飛奔往潤州而來。不一日,到了潤州,來到帥府門首。其時韓元帥已封了成安郡王,十分威武。凡有各路文書,要先到中軍衙門遞了腳色手本,方得稟見。這牛皋、吉青那里曉得,走到轅門上對旗牌道:“快快通報,說我牛老爺同吉老爺,有事要見元帥。”

      那旗牌道:“好大來頭!隨你羊老爺、豬老爺,也不在我心上!”洋洋的走開去了。

      牛皋大怒道:“你這該死的狗頭!你不去報,我就打進去!”一聲吆喝,轅門外多少軍士一齊喧嚷起來,驚動了韓元帥在大堂聽得了,即著家將出外查問。那家將領命出來,見了牛皋、吉青,便問道:“你兩個是何人?敢在這里喧嚷!”

      牛皋道:“俺們倆個乃是岳元帥帳前的統制官,奉令來見元帥,有機密大事。偏偏這狗頭不肯與我通報。”那家將聽得是岳爺差來的將官,況有機密事,不敢怠慢,便道:“二位將軍請息怒!旗牌不曉得是將軍,多有得罪!且請少待,待小將進去通報便了。”牛皋道:“還是你好說話,便宜了這狗頭一頓拳頭。”那家將慌忙進內報知,韓元帥即命請進相見。二人直至后堂,參見已畢,將書呈上。韓元帥拆開看畢,十分吃驚,說道:“既有此變,你二位先行,照計行事,本帥即起兵,隨后就來便了。”

      二人別了韓元帥,飛奔望臨安一路而來。將近城不多遠,牛皋對吉青道:“待我先去,吉哥你隨后就來。”牛皋拍馬來至城下,高叫道:“俺乃岳元帥部將牛皋,有緊要事要見苗、劉二位王爺的。”那苗、劉二人正在巡城,見牛皋來叫門,況是單人匹馬,便令軍士開城放進。牛皋見了苗、劉道:“乞退左右,小將有要言奉告。”二賊道:“我左右俱是心腹將士,有話但說不妨。”牛皋道:“岳元帥叫小將多多拜上二位王爺,說:我家元帥立了多少大功,殺退金兵,那康王全無封賞,反將他黜退閑居。那些無功之人反在朝中大俸大祿的快活,心中實是不平。今二位王爺,何不將康王貶入冷宮?太子三四歲的孩子,那里做得皇帝!二位王爺何不將天下平分?我元帥情愿小助一臂。”苗、劉二人聽了,大喜道:“若得你家元帥肯來助我,我就封他王位,同享富貴,決不食言!”

      隨帶了牛皋來至午門,進大殿坐下,牛皋站在旁邊,商議寫書報復岳元帥。忽見軍士來報:“城外有一姓吉名青的將軍叫門,候二位王爺發令。”牛皋道:“這是我的兄弟,因康王不用他,逃在太行山落草!是我前日寫書叫他來的。”苗、劉二賊道:“既如此,放他進來。”不一時,吉青來至午門下馬,進大殿來朝見了,站在旁邊。又一會,又有軍士來報道:“韓世忠帶領人馬已到城下,口口聲聲要拿二位王爺。”二賊聽報,正在驚慌,又有軍士來報:“仆射朱勝非已去開城迎接韓世忠了。”二人大驚道:“誰與我先去拿了朱勝非來?”牛皋應聲:“待我來拿!”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把苗傅拿住,吉青也上前把劉正彥拿下。兩邊眾軍正待動手來救,牛皋、吉青大喝一聲:“那個敢上來討死!”牛皋一手舉锏就打。吉青一手把劉正彥挾在肩膀下,一手拔出腰刀,大喊:“那個敢上來,我先殺了劉賊,也休想要活一個!”

      眾軍士正在兩難之間,那殿后早有一班值宿禁軍,曉得拿住了苗、劉二賊,一齊殺將出來。那苗、劉手下這班軍士看見勢頭不好,一哄的都下殿逃走去了。牛皋、吉青拿了二賊,也下殿來。外邊韓元帥兵馬已至午門,正遇著牛皋、吉青獻上二賊。韓元帥吩咐立刻斬首,領兵分往二人家中,將兩家人口盡行抄滅。一面搜捕余黨,一面聚集文武百官,請高宗登殿。眾朝臣請安已畢,高宗降旨道:“朕遭此二賊之害,幾乎不保!韓世忠勤王有功,加封為蘄王,欽賜金帛仍回鎮江。牛皋、吉青力擒逆賊,即封為左右二都督,隨朝保駕!”牛皋道:“你這個皇帝老兒,不聽我大哥之言,致有此禍!本不該來救你,因奉了哥哥之令,故此才來。今二賊已誅,俺們兩個要去回復大哥繳令,那個要做什么官!”說完,竟自出朝上馬,回湯陰去了。高宗傳旨,將二賊首級祭奠王元帥,欽賜御葬。韓元帥在臨安耽擱了兩日,也辭駕仍回潤州,不表。

      再說高宗皇帝復登大寶,太平無事。到了紹興七年春日,有兵部告急本章入朝啟奏道:“山東九龍山楊再興作亂。”又報:“湖州太湖水賊戚方、羅綱、郝先,聚眾謀反,十分猖獗。”接連幾道告急本章,弄得高宗倉惶無措,便問眾公卿:“有何良策,剿除諸寇?”當有太師趙鼎奏道:“諸寇猖狂,須得岳飛去剿,他人恐難當此重任。”高宗道:“前已差官去召他來京受職,被他手下牛皋、吉青等打回,又將旨意扯碎。朕念他前擒苗、劉二賊有功,故爾不究。今若再去召他,恐他不肯奉沼,如之奈何!”當時諸臣計議,并無良策。高宗傳旨退朝,明日再議,各官退班,天子回駕入宮。

      魏氏娘娘見高宗面帶憂容,悶悶不樂,便上前啟奏道:“萬歲今日升殿,有何事故,龍顏不悅?”高宗遂道:“眾寇作亂,大帥趙鼎保奏岳飛方能平服。朕今要召岳飛入朝,命他征剿眾寇,恐他不肯應召到京,故爾憂悶。”娘娘聽了,奏道:“臣妾為萬歲繡成一對龍鳳旌旗,如今中間再繡成‘精忠報國’四字。主公差官賜與岳飛,或者肯來亦未可知。”天子大喜,即命娘娘繡成四字。差官資旨,并娘娘懿旨龍鳳旌旗一對,往湯陰縣宣召岳飛,即日進京。差官領旨出京,星夜趕到湯陰。岳爺聞知,連忙出迎,接到大堂,擺列香案,俯伏在地。欽差開讀圣旨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歲寒知松柏之心,國難見忠貞之節。朕以藐躬,謬膺大寶。邇者獲罪于天,國事多艱,以致胡馬長驅,干戈鼎沸。賴爾岳飛竭力勤王,盡心捍御,得以偏安一隅。深慚二帝蒙塵,狼煙暫息,兵燹重興。今楊再興稱兵于九龍山畔,戚方雖么磨小寇,羅綱實蠱國奸民。正國家多事之秋,宜臣子枕戈待旦之日也!豈宜高臥北山,生觀荊棘?皇后親繡龍鳳旌旗,用表‘精忠報國’。爾其火速來京,起復舊職,統領熊羆之將,再驅虎豹之師,殄滅群兇,奠安社稷。朕不吝茅土之封,預開麟閣以待。欽哉!

      岳元帥謝恩已畢,款待欽差。飲差辭別,先自回京復旨。岳爺一面打點行裝,一面去邀眾弟兄一齊到來。岳爺道:“圣上特旨,差官來召我們出兵剿寇。皇后又親繡一對龍鳳旗,并賜‘精忠報國’四字。只得奉詔進京去,特請眾弟兄們同去面圣。”牛皋道:‘戲是不去的。那個瘟皇帝,太平無事,不用我們。動起刀兵來,就來尋著我們替他去廝殺,他卻在宮里快活。”岳爺道:“賢弟休如此說!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你我已經食過君祿,況為人在世,須要烈烈轟轟做一番事業,顯祖揚名,豈肯老死蓬蒿!我們此去必要迎還二圣,恢復中原,方遂一生大愿。賢弟們可將家眷各各送歸家鄉故里,好放心前去于功立業,方不負此一世!”眾人齊聲道:“大哥言之有理。”眾弟兄們即便辭出。回到家中,各將家眷送回家鄉,陸續來至帥府,伺候岳爺起身,李氏夫人與媳婦鞏氏,置酒與岳爺父子送行。岳爺飲酒中間,吩咐些家務,即刻起身。那些地方官俱來送行。岳爺相見謝道:“不敢勞動各位大人,只是家下還求照拂!”眾官一齊躬身答道:“當得效勞!”眾官辭別起身。岳爺別了夫人,即同眾弟兄發扛起程,望臨安而來。正是:

      從來世亂識忠臣,龍鳳旌旗寵異群。

      應詔速趨君命召,轟轟烈烈岳家軍。

      話休絮煩。單說岳爺一路來至潤州,會見了韓元帥。兩人說了些國家之事,即便辭行。韓元帥送了一程,兩人分手而別。岳爺到了臨安,進朝見駕。天子大喜,命岳飛官復舊職,待平寇之后,再行升賞!岳元帥謝了思。天子傳旨,命兵部發兵十萬,戶部支撥糧草。岳元帥辭駕,就要祭旗發兵。高宗問道:“元帥此行,先平何寇?”岳飛奏道:“先平了九龍山楊再興,后平太湖。”高宗聞奏大喜,即賜御酒三杯,以壯行色。岳元帥謝了恩出朝,到營中,令牛皋帶兵三千為先鋒。又命公子岳云趲催糧草軍前應用,吩咐道:“糧乃三軍重事,可曉得軍中一日無糧,三軍就要鼓噪!不可視為兒戲!”岳公子領令而去。元帥大兵隨后起行,一路上,但見:

      滾滾人行如泄水,滔滔馬走似狻猊。

      風聲吹動金鐃壯,云影飄揚圣賜旗。

      先說牛皋一路上穿州過府而來,到了山東九龍山。軍士報道:“前面是九龍山了。”牛皋道:“搶了九龍山,然后扎營。”軍士領命,一齊來至九龍山下吶喊。那邊嘍羅報上山來說道:“有宋將在山前討戰,請令定奪。”楊再興聞報,隨即帶領嘍羅下山來,一字排開,便叫一聲:“那里來的毛賊,敢到此地來尋死?”牛皋大喝道:“你這狗強盜,見了俺牛老爺,還不下馬受縛?”楊再興道:“嚇!你就是牛皋么?不是我的對手,且等岳飛來會我罷!”牛皋大怒,提起锏便打,楊再興掄槍招架。戰有十二三個回合,牛皋戰他不過,只得敗下陣來。楊再興也不追趕,回山去了。牛皋敗下來,傳令三軍,離山數里下營,候元帥大兵到來。

      不一日,岳元帥大兵已到,牛皋出營迎接元帥。元帥問道:“牛皋,你曾會戰么?”牛皋稟道:“有一個賊子,白馬銀槍,戰有十二三個回合,小將敗了,他也不來追我,故此不曾再戰。”眾將聽了,都微微笑道:“如此說,牛哥打了敗仗了!”元帥又問道:“那人叫甚名字?”牛皋道:“這卻不曾問他。”岳爺道:“牛兄弟!你隨我出兵多年,還是這等冒失,連姓名也不問,就與他動手。倘然立了功,那功勞薄上怎么樣個寫法?下次交戰,必須要問了姓名,然后打仗。可記得當年你在汴京小校場中會的楊再興?你前日會戰的,可是他么?”牛皋連連點頭道:“小弟一時卻忘了,正是此人。”元帥大笑道:“既然是他,你那里是他的對手!待我明日親自出馬,勸他歸順了,豈不是好?”

      到了次日,天尚未明,元帥吩咐:“擂鼓!點齊眾將隨我出陣。”眾將上前稟道:“殺雞焉用牛刀!諒一草寇,待末將等前去拿來,何勞元帥親自出馬?”岳爺道:“列位有所不知,非我今日要立功。只因這個楊再興乃是一員虎將,本帥親自出馬去,收降這個英雄來做個臂膀,相助國家,故爾要親自出馬。還有一說,為兄的今日出戰,若我勝了他,也不要賢弟們上前;為兄的打了敗仗,也不要賢弟們上前。違令定按軍法。”從將齊應一聲:“得令!”又有上前來稟道:“元帥可帶末將等去,看看元帥怎么樣一個戰法。”元帥道:“既然如此,皆可同去,只不要上前幫助就是。”說畢,竟出大營,來到九龍山下討戰。眾將俱在后頭觀看。那邊嘍羅飛報上山,楊再興領兵下山來會岳飛。岳爺抬頭觀看,那楊再興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鳳翅銀盔,身穿魚鱗細甲。手執滾金槍,腰懸竹節鋼。村一件白戰袍,跨一匹銀鬃馬。面白唇紅,微須三綹;腰圓膀闊,頭大聲洪。真個是:英雄蓋世無雙將,百萬軍中第一人!

      岳元帥拍馬上前道:“楊將軍,別來無恙?”楊再興聽了,便道:“岳飛,休得扯謊!我和你在何處會過,今日在此講這鬼話?”岳爺道:“將軍難道忘記了么?曾在汴京小校場中,與將軍會過一次!”楊再興想了一想道:“嚇!你可就是那槍挑小梁王的岳飛么?”元帥道:“然也!我有一言奉告,將軍乃將門之后,武藝超群,為何失身于綠林?豈不有拈祖宗,萬年遺臭!況將軍負此文武全才,何不歸順朝廷,與國家出力,掃平金虜,迎還二圣?那時名垂竹帛,豈不美哉?”

      楊再興呵呵笑道:“岳飛,你且住口!我楊再興豈是不知道理之人?當日宣和皇帝,任用蔡京、童貫等一班奸佞。梁師成督造岳廟,大興工役;朱囗采辦花石綱,竭盡民膏。又聽奸臣與金人約會攻遼,以致金人入寇,傳位靖康,懦弱無能,俱被擄了。若果有中興之主,用賢去奸,奮志恢復,何難報仇雪恨,奠安百姓?無奈當今皇帝,只圖偏安一隅,全無大志。不聽忠言,信任奸邪,將一座錦繡江山弄得粉碎!豈是有為之君?你不若同我在山東舉義,先取了宋室,再復中原,共享富貴。何苦輔此昏君!你若不聽我言,只怕將來死無葬身之地,懊悔無及也!”

      岳爺道:“將軍差矣!為臣盡忠,為子盡孝。生于大宋,即為宋臣。況你楊門世代忠良,豈可甘為叛逆,玷辱祖宗!若不聽我良言,只得與你決一勝負。”楊再興道:“岳飛,你豈不知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我是好言相勸。既然不聽,不必多言,放馬過來!”岳爺道:“住著!我和你各把兵將退后,只我一個對你一個,各顯手段。”楊再興道:“如此甚好!”即命眾嘍羅退回山寨。岳爺亦傳令眾將退后,不許上前。二人兩馬催開,雙槍并舉。但見:

      岳爺爺槍舞梨花,當心便刺;楊再興矛分八叉,照頂來挑。這個槍來,猶如丹桂簇;那個矛去,好似雪花飄。真個是:戰作一團,不分勝負;殺做一處,難定輸贏。

      二人大戰三百余合,不分勝負。看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回營,約定明日再戰。到了次日天明,岳元帥帶領眾將又至陣前。楊再興早已等候。岳元帥吩咐眾將,退下三箭之地觀看,如有上來者斬。兩個撥開戰馬,掄槍交戰。一個前披后撥,一個左勾右挑,好似:

      兩條龍奪食,一對虎爭餐。

      二人正在大戰,不分勝敗。不道那岳云公子解了兵糧來到營門交割,那軍士回稟公子:“元帥不在營中,親自與楊再興交戰去了。”岳云即叫軍士們看守糧草,一馬跑到陣前來看,但見父親與那員賊將廝殺,眾位叔父一齊遠遠的觀看。牛皋一眼看見是岳云,便道:“侄兒,你來得正好。快些上去幫助你父親,拿了這個強盜,就完了事了。”岳云不知就里,便應聲:“曉得!”把馬一催,出到陣前叫道:“爹爹少歇,待孩兒來拿這逆賊。”那楊再興喝聲:“住著!岳飛,你軍令不嚴,還做什么元帥?我不與你戰了。”撥轉馬竟自回山。岳爺紅著臉,只得收兵回營。

      到帳中坐定,岳云上來交令。元帥大怒,喝叫左右:“與我把這逆子,綁去砍了!”岳云茫然不知緣故?眾將心中是明白的,連忙一齊跪下,苦苦求饒,說道:“公子解糧才到,不知就里,故此犯了軍令,求元帥開恩!”元帥道:“眾將求饒,放他轉來。死罪饒了,活罪難免,與我捆打四十!”軍士只得把公子捆翻,打到二十棍,牛皋在旁想道:“這個明明是我害他打的。”連忙上前稟道:“牛皋代侄兒打二十,求元帥恩準!”岳爺道:“即是兄弟說了,看你面上,免打放起。”叫張保:“你可將岳云背上山前,對楊再興說:‘公子運糧初到,不知有這軍令在先,故此莽撞。本要斬首,因眾將求饒免死,打了二十大棍,送來驗傷請罪!’”張保得令,背了公子往九龍山來,到了山前,將公子放下,對守山嘍羅說知。

      嘍羅上山報知大王。楊再興下山來看,只見張保跪下稟道:“這是公子岳云。為因解糧才到,不知有這個軍令,故爾冒犯了大王。元帥回營,要將公子斬首以正軍法。眾將再四討饒,故此打了二十大棍,送來驗傷請罪!”再興道:“如此還象個元帥。你回去,可約你元帥明日再來會戰。”張保答應一聲,依先背了公子回營,來見元帥,把楊再興相約再戰的話稟明。

      這日,天色已晚,元帥退至后營,岳云、張憲兩邊站立。元帥回轉頭來,見那岳云淚流滿面。岳爺道:“為父的就打了你這幾下,怎么敢如此懷恨,這時候還在流淚么?”岳云道:“孩兒怎敢怨恨爹爹?只因想起太太若在時,聞得孩兒受刑,必定要與孩兒討饒。一時動念,故此流下淚來。”岳爺聽了此言,不覺傷心起來,便道:“你去安歇了罷!”岳云答應,遂與張憲一齊退出后營。

      岳爺獨自一人坐在那里,心頭納悶,就靠在桌子上蒙眬睡去。忽見小校來報:“楊老爺來拜。”岳爺思想:“那個什么楊老爺?”正待要問,只見外邊走進一位將官來,頭戴金盔,身穿金甲;面方耳大,五綹髭須;威風凜凜,雄氣昂昂。岳爺即便起身迎接。正是:

      人生異地無相識,大海浮萍何處來?

      畢竟不知那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八回 楊景夢傳殺手锏 王佐計設金蘭宴

      詩曰:

      金蘭會上氣如霜,杯酒生春頻舉觴。

      奸雄空使鴻門計,闖宴將軍勇力強。

      卻說岳爺打了岳云,又戰不下楊再興,心中悶悶不樂,就在帳中靠著桌上蒙眬睡去。忽見小校報說:“楊老爺來拜。”隨后就走進一位將官。岳爺連忙出來迎接,進帳見禮,分賓主坐定。那人便道:“我乃楊景是也!因我玄孫再興在此落草,特來奉托元帥,懇乞收在部下立功,得以揚名顯親,不勝感激!”岳爺道:“小將久有此心,奈他本事高強,戰了幾日勝他不得,難以收服。”楊景道:“這個是‘楊家槍’,只有‘殺手锏’可以勝得。待我傳你,包管降他便了。”楊景說罷,起身掄槍在手,岳爺也把槍拿在手中。二人大戰數合,那楊景拔步敗走,岳爺在后趕上去。那楊景左手持槍,回轉身分心便刺。岳爺才把槍招架,楊景右手舉锏,叫一聲:“牢記此法!”把锏在岳爺背上一捺。岳爺一交跌倒,矍然醒來,卻是一夢。岳爺暗暗稱奇,私下把槍锏一法演熟。

      過了兩日,岳元帥依舊出兵來討戰。楊再興也領兵下山。二人也不打話,各舉兵器交戰。大戰十數合,岳爺佯輸敗走。楊再興笑道:“你今日為何不濟?”隨后趕來。岳爺回轉馬來,左手持槍便刺,楊再興忙把槍架住,不提防岳爺右手將銀锏在楊再興背上輕輕這一捺。再興坐不住鞍鞒,跌下馬來。岳爺慌忙跳下馬來,雙手扶起,叫聲:“將軍請起,本帥有罪了!可起來上馬再戰。”正是:

      從今掬盡湘江水,難洗從前滿面羞。

      楊再興滿面羞慚,跪在地下,叫聲:“元帥,小將已知元帥本領,甘心服輸,情愿歸降。”岳爺道:“將軍若肯同扶宋室江山,愿與將軍結為兄弟。”楊再興道:“愿隨鞭鐙足矣,焉敢過分?”岳爺不允,就在地下對拜了八拜,結為兄弟。楊再興道:“元帥先請回營。待小將上山去,收拾了人馬糧草,來見元帥。”元帥回轉大營。再興回山收拾了人馬糧草,放火燒了山寨,來見岳元帥。元帥十分大喜,吩咐擺酒,合營將士做慶賀筵席。到了次日,傳下號令,起兵入朝奏凱。眾兵將一個個鞭敲金鐙,齊和凱歌。一路來到瓜州口上,韓元帥早已備齊船只,請岳爺大兵渡過大江。相見已畢,留岳爺歇馬三日,作別回京。一路無話。早到臨安相近,探軍來報:“水寇戚方領兵來犯臨安甚急,特來報知。”元帥就傳令扎營在夾地巷口。即命楊再興帶領三千人馬,速去救應。

      再興領令出營,即帶了人馬上前。一路行去,正遇著戚方領了大隊嘍羅,蜂擁而來。楊再興也不等他人馬屯扎,就挺槍殺去。那邊戚方也持槍迎住,大叫一聲:“來將何人?”再興道:“強盜!要知我的姓名武藝么?我乃岳元帥麾下大將楊再興是也!賊將快通名來,功勞簿上好記你名字。”戚方道:“俺乃太湖水寨賽霸王戚方是也!俺勸你不如早早投降,免受誅戮。””再興大喝一聲:“賊將休得胡言,照你爺爺的槍罷!”一槍刺來,戚方忙接住廝殺。雙槍并舉,兩馬齊登,戰了二十來合,再興攔住槍,扯住锏來,一锏打去,戚方閃得快,一個馬頭打得粉碎。戚方慌了手腳,早被再興擒過馬來,摔在地下,命軍士綁了。對陣羅綱見再興擒了戚方,心中大怒,拍馬上前,也不打話,舉刀便砍。再興攔開羅綱的刀,輕舒猿臂,也便擒了過來,叫軍士綁了,解往元帥大營去報功。郝先在后壓陣,聽得戚、羅二人被擒,慌慌的飛馬沖來,見了楊再興,不分皂白,掄刀就砍。再興架開刀,一連幾槍,殺得郝先渾身是汗,招架不住,被再興伸過手來,夾腰一把抓過馬去,叫軍士綁了。

      眾嘍羅被這三千兵卒大殺一陣,殺的殺了,逃的逃了,一哄而散。再興方始收兵。回至元帥營前下馬,進帳報功。元帥道:“賢弟日擒三寇,深為可喜,真乃蓋世英雄!何愁金人不滅,二圣不還乎?”再興連稱:‘不敢!此乃元帥的虎威,何干小將之功?”傳令把這三賊推進來,當面跪下。元帥道:“爾等既被我將擒來,有何說話?何不歸順宋朝,立功之后,封妻蔭子?”三人一齊說道:“蒙元帥不殺之恩,愿投麾下,稍助元帥之力。”岳爺吩咐左右放了綁,“本帥與三位將軍結為兄弟。”三人一齊推辭道:“怎敢冒犯元帥?”岳爺道:“不必推辭!凡我帳下諸將,都是結拜過的了。”三人只得依允,同元帥結拜過了,然后與諸將見禮。相見畢,回去收拾糧草人馬來見元帥。元帥吩咐將人馬收入本營,軍政司收了糧草。一面申奏朝廷。將人馬屯扎在城外安頓。

      元帥入朝,來至午門下馬。進殿見駕,三呼已畢,奏道:“楊再興、戚方、羅綱、郝先,俱已平服投順。”高宗聞奏大喜,即封楊再興為御前都統制,戚方等且暫居統制之職,日后有功,再行升賞。各人謝恩已畢。高宗問岳爺道:“卿家可曉得洞庭湖楊幺猖獗?地方官告急本章連進,卿家可速整人馬,前往征剿,以救生民倒懸之苦。”岳爺領旨,辭駕出朝。高宗傳諭,命兵部速發兵符火牌,調各路人馬,撥在岳飛營中聽用。又命戶部給發糧草錢糧。諸事齊備,岳元帥整頓人馬,擇日祭旗開兵。三軍浩浩蕩蕩,離了臨安,望潭州而來。一路地方官員饋送禮物,岳爺絲毫不受,雞犬不驚,只是吩咐他們學做好官,須要愛民如子,無負朝廷。所過地方,秋毫無犯。各處百姓,無不感戴。行非一日,到了潭州不遠。那潭州節度使姓徐名仁,乃是湯陰縣升任在此。那日聞報岳元帥兵到,隨即領了總兵,與地方官一齊出城迎接岳元帥。岳爺因徐爺是恩師,不便相見,吩咐另日請見;其余地方官,俱各相見。進了潭州,三軍安營已畢,岳元帥進入帥府住下。當日無話。

      次日,各各上堂參見已畢,便問總兵張明道:“那水寇目下如何?”張明稟道:“目下比前大不相同了,他在這洞庭湖中君山上起造宮殿,自稱為王。他有個親弟名叫小霸王楊凡,有萬夫不當之勇。有軍師屈原公。元帥雷亨,他有五子,名叫雷仁、雷義、雷禮、雷智。雷信,稱為‘雷家五虎’,十分驍勇。又有太尉花普方。還有水軍元帥高老虎與兄弟高老龍。更有東耳木寨東圣侯王佐,西耳木寨西圣侯嚴奇。又有潭州王鐘孝、奇王鐘義,德州王崔慶、兄弟崔安,軍師余尚文,副軍師余尚敬,元帥伍尚志,長沙王羅延慶。有嘍羅數十萬,戰將千員。糧草甚多,大小船只不計其數。十分猖獗。前者王宣撫領兵剿捕,被他殺得大敗。若大老爺再不來時,連這潭州也被他搶去了!”岳爺嘆道:“數載工夫,不道養成如此大患!”便叫總兵來至面前,岳爺附耳說如此如此。張明領令而去。岳爺差下兵將,緊守城門,不表。

      次日,岳爺升帳,諸將兩邊站立。元帥便命張保前去東耳木寨下請帖。張保領令出了城,繞湖而去,行了三十余里,來至東耳木寨,便向軍士道:“相煩通報一聲,岳元帥那邊下書人要見。”軍士便進去稟知王佐。王佐道:“著他進來。”張保進寨跪下,將書呈上。王佐接來觀看,方知是岳飛來請赴宴的。王佐看罷,便叫:“張頭目,耳房便飯,待我商議回復。”張保徑自用酒飯去了。

      卻說王佐心中想道:“當年之事,不過是進步之策,怎么當起真來?他這封書不打緊,倘若大王得知,豈不害我?”遂拿了這封書出寨至水口下船,直至大寨上岸,來到端門外候旨。楊幺傳旨宣入。王佐進內,參拜已畢,奏道:“今有岳飛差人送請帖來,請臣進潭州赴宴。臣不敢自專,伏候我主定奪。”說罷,將書呈上。楊幺看了書,便對軍師道:“此事如何?”屈原公道:“可令東圣侯進潭州去赴宴。回來時,臣自然有計。”楊幺對王佐說道:“賢卿,你可去赴宴,回來軍師自有計策。”王佐領旨出來,下船搖回。不一刻,來到營中,便叫過張保來,賞了十二兩銀子,說道:“你回去拜上你家元帥,說我明日來赴宴便了。”張保謝了,辭出營門,一徑回來。進了城門,來見了元帥稟道:“王佐說明日準來赴宴。”元帥即忙吩咐地方官,連夜整備酒席。當日諸事不表。

      到了次日已牌光景,守城軍士來稟:“王佐已到城下。”元帥即便率領眾將,來至城外迎接。兩人會了面,元帥便問道:“賢弟久違了!”王佐道:“一別數年,不想今日又得相會。”岳爺吩咐抬過八人大轎,便將王佐抬進城來。王佐在轎里邊看見眾百姓的門首,家家點燭,戶戶焚香,十分齊整。直至轅門,抬到大堂下轎,與岳爺重新見禮,分賓主坐下,送上茶來。岳爺便叫擺酒,推王佐首坐。飲過數巡,王佐道:“仁兄,我主今日的事業,三分已歸其二。”岳爺接口說道:“今日奉屈,不過為昔日之情,聚談聚談。古云:吃酒不言公務事。非是為兄的攔阻賢弟之口,因我帳下皆是忠義之將,恐有唐突,倒是愚兄的不是了。”王佐聽了,不敢再說。飲至午后,王佐便起身告辭道:“猶恐大王得知見罪,小弟告辭了。”岳爺道:“既是如此說,為兄的也不敢強留了。”遂請王佐上轎,送出城外而別。元帥回府,不提。

      且說王佐跟來的人,個個歡喜道:“岳元帥待人甚好。”說說話話,看看來到本寨,便下了船,上殿來復旨。楊幺聞知王佐回來,即刻宣召進見。王佐奏道:“今日臣去赴會已回,特來復旨。”楊幺便問屈原公道:“軍師如今計將安出?”屈原公奏道:“臣已定下一計在此。明日大王可命王佐差人前去請岳飛來赴席,那岳飛無有不來的。他若來時,就在席上令好武藝者,命他舞家伙作樂,可斬岳飛之首。如此計不成,再埋伏四百名標槍手,令王佐擲杯為號,四百名標槍手一齊殺出。”那岳飛雙拳不敵四手,縱有通天本事,只怕也難逃厄。那東耳木寨頭門、二門兩邊,皆是軍房,房內可多放桌凳什物。他若逃出來,可將桌凳一齊拋出,阻住他的行路。再叫軍士一齊上屋,將瓦片打下。再令雷家五虎將帶兵五千,截住他的歸路。岳飛雖然勇猛,到這地步,就是腳生雙翅,也飛不進潭州去矣!”楊幺聞言大喜,遂命王佐依計而行。

      王佐領旨出來,到山下水口下船,回到本寨,心中想道:“岳飛,你什么要緊,卻害了自己性命!”到了次日,差家將王德往潭州去見岳飛下請帖。王德領命,來到潭州城下叫門。守軍士問明,進帥府稟知。元帥令他進來。王德進帥府來,叩見元帥稟道:“奉主人之命,特送書帖到來,請元帥去赴金蘭筵宴。”岳爺吩咐張保引王德去吃酒飯。張保答應一聲,便同王德至耳房去用酒飯。岳爺看了來書,知是王佐答席。王德吃過酒飯,來謝了元帥。元帥道:“我也不寫回書了。你去回復你家老爺,說我明日準來赴席便了。”又叫張保取二十四兩銀子,賞了王德。王德叩謝了元帥,回去稟復王佐,不表。

      且說眾將齊問岳爺道:“那王佐差人送書帖前來,為著何事?”岳爺道:“他特來請我去赴席。”眾將道:“元帥允也不允?”元帥道:“好友相請,那有不去之理?”牛皋道:“小將的俸銀可有么?”岳爺道:“賢弟的俸銀不曾支動,問他怎么?”牛皋道:“拿五十兩出來。”岳爺道:“要他何用?”牛皋道:“待我備一桌好酒筵,請了元帥,勸元帥不要到王佐那邊去吃罷。常言道:“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也,要使小弟耽驚受嚇!”元帥道:“賢弟,為兄的豈是貪圖酒食?要與國家商議大事。既許了他,豈肯失信!”牛皋道:“元帥你要去,可帶了我同往。”岳爺道:“這倒使得。”當日諸將各自歸營。

      次日,元帥升帳,穿了文官服色。眾將上前,叩見已畢,元帥傳令湯懷、施全二人,暫掌帥櫻牛皋同去。命楊再興路上接應,再興答應而去。又向岳云道:“你可在途中接應為父的。”岳云領令前往。元帥便同牛皋上馬,張保在后跟隨,眾將送出城外,竟往東耳木寨而來。王佐得報岳爺前來,連忙出寨迎接。進至二寨門首,岳爺下馬。來至大營,行禮坐下,獻茶上來。岳爺說道:“多蒙見招,只是不當之至!”王佐道:“無物可敬,略表寸心。”即忙吩咐擺酒,二人坐席飲酒,不表。

      且說牛皋對張保說道:“你在此好生看守馬匹要緊,待我進去保元帥。”張保答應。那牛皋未到軍邊,大聲叫道:“要犒勞哩!”王佐看見,卻不認得是牛皋,心下想道,“好一條大漢!”牛皋走上堂來,岳爺道,“這是家將牛皋,生性粗鹵,賢弟體計較他。”王佐吩咐手下取灑肉與他吃。家將答應一聲,登時取了酒肉點心出來。牛皋看見道:齊吃個干凈,就立在岳爺的身邊。元帥開言道:“愚兄的酒量甚小,要告辭了。”王佐道:“豈有此理!酒尚未飲,正還要奉敬。小弟這邊有一人使得好狼牙棒,叫他上來使一回,與兄下酒如何?”岳爺道:“如此甚好,可喚他上來使一回。”王佐吩咐:“叫溫奇來。”那溫奇見喚,即忙上來,叩了一個頭。王佐道:“岳元帥要你舞一回狼牙棒佐酒。好生使來,重重有賞!”溫奇道:“既要小將舞棒,求元帥爺將桌子略移開些,小將方使得開。”王佐對岳爺道:“哥哥,他倒也說得是,恐地方狹小,使不開來。”岳爺道:“賢弟之言有理。”遂命左右將酒席撤在一邊。

      那溫奇把狼牙棒使將起來。看看使到岳爺的跟前,那牛皋是拿著兩條鐵锏,緊緊站在元帥跟前。便喝一聲:“下去些!”那溫奇只得下去。少停又舞上來,被牛皋一連喝退幾次。那溫奇收住了棒道:“你這個將軍,好不知事務,只管的吆五喝六,叫我如何使出這盤頭蓋頂來?”牛皋道:“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你一個舞終久不好看,待俺來和你對舞。”不等說完,扯出锏走將下來。架著溫奇的棒。溫奇巴不得的將牛皋一棒打殺,劈臉的蓋將下來。牛皋梟開狼牙棒,一锏把溫奇打殺!王佐看見,即將酒杯望地下一擲,往后便跑。那些標槍手聽得警號,一齊殺出。霎時間:

      筵前戈戟如麻亂,一派軍聲蜂擁來。

      畢竟不知岳爺怎生脫得此難,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楊欽暗獻地理圖 世忠計破藏金窟

      詩曰:

      烽煙戈甲正重重,血戰將軍漂杵紅。

      擬向圍場定狐兔,博取天山早掛弓。

      說話那些標槍手一齊殺將出來,牛皋便叫:“元帥快走!待我斷后。”岳爺忙向腰間拔出寶劍,望外殺出。牛皋舞動雙锏,且戰且走。來到二門,只見張保手執佩刀,保住馬匹,大叫:“元帥!牛將軍!快請上馬,好讓小人擋住后頭。”岳爺、牛皋慌忙上馬,不期前面丟下板凳家伙,橫滿一地。后面標槍手又追來。張保一刀砍死一個,奪過一桿槍來,連挑幾人。牛皋回首,又打死十來個。那些標槍手不敢上前。張保把槍將板登條桌挑開。三人方出一層,兩邊屋上瓦片如雨點一般打下來。

      三人俱打得頭青臉腫,冒著險拚命跑出大門外邊。雷家五將左右殺來。岳爺三人正在招架廝殺,忽聽得吶喊聲響,楊再興一馬沖來,手起一槍,把雷仁挑下馬來。雷義舉起鐵錘打來,楊再興架開錘,回手一槍,正中雷義心窩,翻身落馬。恰好岳云飛馬上來,先保了元帥三人出寨,楊再興在后跟著。那雷家三兄弟使刀的使刀,舉叉的舉叉,帶領兵卒追上來。楊再興大怒,撥回馬,使開這桿滾銀槍,左飛右舞,一連把三將挑死。再把眾兵大殺一陣,方才收兵,趕上岳爺。一同回轉潭州,進了城,來到帥府,眾將俱來請安。元帥命紀錄官記了楊將軍、牛皋、張保三人的功勞。又命牛皋、張保到后營調治,不表。

      再說王佐來見楊幺,將岳爺逃回之事奏明。楊幺好生懊惱,用計不成,反折了雷家五將!命王佐:“且自回營,待孤家另思別計便了。”當時王佐辭了楊幺,自回寨中,不提。

      且說岳元帥升帳,有軍士來報:“啟上大老爺,今有韓世忠元帥帶領水軍十萬,大小戰船,已在水口扎成水寨,特來報知。”岳元帥大喜,即忙帶了張保,前往水寨拜候。軍土報進水寨,韓元帥大開寨門迎接進寨。二人見禮坐定,韓元帥問道:“大元戎到此,與楊幺打過幾仗了?”岳元帥道:“不知虛實,尚未與他交兵。若定戰期,還仗老元戎相助一臂!”韓元帥連稱:“不敢!”吩咐擺宴款待。二人上席對飲,談論了一回。看那天色已晚將下來,岳爺辭別,韓元帥送出水寨。

      岳爺上了馬,沿湖一路探看,那洞庭湖真個波濤萬頃,水厭一色。遠遠望見那君山上宮殿巍巍,旗幡密密,十分雄壯。正在觀看,忽見水面上一只小船,使著雙槳,望著邊岸蕩來。張保看見后首有一帶茂林,便叫元帥:“那只小船來了,且進林子里躲一躲。”岳爺忙進林中,張保也走了進來窺看。只見那只小船直抵湖岸,艄子把船攏好。船艙里走出一個人來,四面張望,口中自言自語的道:“我明明看見有兩個人在此,怎么不見了?”張保見那人手無軍器,便提棍走出林中,大喝一聲:“那里來的奸細,到此窺探?”那人道:“我那里是奸細?要見岳元帥干一件功勞的。”張保道:“既要見元帥,卻好在此,你且跟我來。”

      那人就跟著張保走進林中。張保指著岳爺道:“這就是元帥。不知有何事?”那人便向爺跪下道:“小人乃是楊幺的族弟,名喚楊欽。因逆兄不知天命,妄行叛逆,小人要保全祖宗血食,無門可見元帥。方才有事過湖,見元帥獨騎而行,意是宋朝將官,欲投托求見。不意天幸,得遇元帥。元帥若不見疑,可于明日晚間,約準到此一會。小人獻一計,可滅逆兄。萬勿失信!”元帥道:“你既知順逆來歸,何不就同本帥歸宋,反要明日再見?”楊欽道:“元帥身為大將,豈不知機事不密,決無成功?小人既以身許國,豈不欲早投大寨?但小人手無縛雞之力,又未修習行兵之道,于事無益。只有一隱情,必須秘密。倘少有泄漏,不獨無功,反多周折也!”岳爺道:“既如此說,準于明日到此領教便了。”楊欽叩頭辭別了元帥,下船而去。

      岳爺同張保回城,安歇了一夜。到次日下午岳爺暗暗的命張憲。楊再興、岳云、王貴田將,各帶三千人馬,在于湖邊四處埋伏。但看流星為號,即殺出救應。若安然無事,聽炮聲回營。四將領令,各自埋伏去了。到了臨晚,元帥喚過張保來吩咐道:“你可獨自前去,見機而行。倘有意外之變,可將流星放起,自有救應。”張保道:“不妨!小人走得快,若是不答對,我自跑了回來就是。”岳爺道:“須要小心!”張保辭了岳爺,出城來到林中,等了一會,果然見一只小船攏岸。楊欽走上岸來,張保走出林子外叫一聲:“楊將軍來了么?”楊欽道:“元帥在那里?”

      張保道:“元帥偶染小恙,故命我到此等候。”楊欽道:“既然如此,我有一物,相煩面呈元帥。切不可被一人知覺!”就在身邊取出一個小小冊子,封固甚密,遞與張保,再四叮嚀,辭別下船。張保收了冊子,拔步回城,進帥府來。岳爺正在帳中,坐在燈下觀書等信。忽見張保回營來見,將楊欽之言稟明,把冊子呈上。岳爺拆開細看,心中暗喜,隨命張保出營施放號炮,令埋伏四將回營。

      到了次日,岳爺帶了冊子出城,到水寨來見韓世忠,行禮坐定。岳爺請韓元帥屏去左右,好商量機密事情。韓元帥道:“為將者,全在上下同心。我手下將士如自己一般,有話不妨竟說。”岳爺即將冊子送過道:“有一功勞,特送與元帥。”韓元帥接來一看,原來是一幅地理圖,分注得明明白白,大喜道:“承讓此功,何以為謝?”岳爺道:“都是為朝廷出力,何出此言?”韓元帥道:“還懇元帥麾下撥幾位統制幫助幫助。”岳爺道:“少停便送來。”辭別起身,一竟回轉帥府,即點湯懷、王貴、牛皋、趙云、周青、梁興、張顯、吉青人員統制,去助韓元帥。又吩咐道:“諸位將軍,到了韓元帥那里,須要小心!若犯了軍令,無人解救。”眾將答應一聲,齊上馬出城,來見韓元帥,參見已畢。韓爺大喜,遂命大公子韓尚德,同著曹成、曹亮等看守水寨。自己同二公子韓彥直,率領八員統制,帶領精兵五千,直到蛇盤山。離山十余里,安下營盤。早有嘍羅報上蛇盤山去。

      看官不知,這蛇盤山在千萬山深處,一路都是亂山高嶺,深篁密箐,路徑叢雜,極難識認。山中有一洞,名為藏金窟,乃是楊幺的巢穴。楊幺的父親楊梟,同著第三子楊賓,五子楊會,偽設護山丞相鄔天美,鎮國元帥燕必顯,輔國元帥燕必達,左衛將軍管師彥,右衛將軍沉鐵肩,還有護山太保二十名,護山勇士二千名,聚集嘍羅萬余保守。出入不常,人跡罕到。所以前者官兵來剿,往往失利。不意楊欽將路徑細細畫成此冊,獻與岳爺,因此韓元帥得近山下扎營。當時楊梟聞報,吃驚道:“宋兵怎能到得此間?必然我兒身邊有了奸細了!”楊賓、楊會一齊上前稟道:“父王且先捉了來將,再查察奸臣便了。”楊梟便問:“誰人下山去,打聽宋兵虛實?”當有元帥燕必顯上前領令愿往。楊梟即命楊賓同去擒捉未將。二人得令,一同上馬,帶領嘍羅下山,直到宋營討戰。

      小校報進營中,韓元帥即命二公子出營迎敵。二公子應聲:“得令!”上馬領兵出營,來到陣前,大喝道:“賊將何名?天兵到此,還不下馬受縛?”燕必顯道:“我乃楊大王駕前鎮國大元帥燕必顯是也。你是何人,擅敢到此尋死?”韓彥直道:“我乃韓元帥二公子韓彥直便是。汝等逆天謀叛,特來擒你!”燕必顯大怒,提起八十二斤合扇刀,望韓彥直當頭砍來。韓彥直舞動那桿虎頭槍架祝一場好殺:

      燕必顯虎頭豹眼,韓彥直齒白唇紅。虎頭槍欺霜傲雪,合扇刀掣電飛虹。那個真是離山猛虎,這個分明出海游龍。一個怒氣若雷吼,一個人發氣填胸。你殺我,捐軀馬革何曾惜;我殺你,愿與皇家建大功。

      兩個此戰到三十余合,韓公子賣個破綻,回馬詐敗,燕必顯拍馬趕上。韓公子在腰間拔出金鞭,回轉馬耍的一鞭,正中燕必顯的左臂。燕必顯叫聲:“不好!”把身子一扭,回馬便走。二公子趕上,將勒甲絳一把,輕輕提過來,橫在馬上。那邊楊賓本是個無用之人,看見燕必顯被擒,欲待向前來搶,又恐敵不過;欲要退后,又恐人笑,只指點眾嘍羅:“快殺上去救元帥!”眾嘍羅因是三大王指揮,又不敢不上前;欲待上前,料來怎生敵得過,只得假意吶喊,進了一步,倒退了兩步。二公子見此光景,便把燕必顯擲下,叫軍士綁縛了,解往營中。自己回馬搖槍,飛一般的沖去。那些嘍羅,已挑死了幾十。楊賓正待逃走,二公子一馬已到面前,挺槍直刺。楊賓戰抖抖的,舉起手中這桿看樣方天畫戟來招架。二公子把槍梟開畫戟,攔腰一把,已將楊賓擒過馬來。眾嘍羅俱各沒命的跑回山上去報信了。

      二公子掌著得勝鼓回營,來見父親繳令。韓元帥命將二賊推過來,軍士得令,將燕必顯、楊賓二人推至帳前。楊賓垂頭喪氣的跪下,那燕必顯立而不跪。韓元帥大喝道:“你這賊子既被擒來,怎敢不跪?”燕必顯道:“大丈夫被擒,要殺就殺,豈肯跪你?”元帥看見二人光景,便喝小校:“且將他二人監禁后營。待我破了他的巢穴,捉了楊梟,一同斬首。”小校得令,將二人監在后營。元帥又令兩個軍士暗暗吩咐如此如此。軍士得令行事,不表。

      且說燕必顯、楊賓兩個鎖禁在營中,卻是每人一間國房,緊緊對著,各人四名軍士看守,不容說話。到了晚間,那楊賓已是餓得肚里鬼叫,瞪兩只眼睛空望,卻見兩個小軍,一個托著一盤不知什么菜蔬,一個提著一大瓶,大約是酒,一手一蘿,大約是飯,走進對面房中去了。直至更深,也有一個小軍托著一碗粗飯,一碗冷不冷、熱不熱的白湯來,叫楊賓吃。那四個守軍卻是自己去取些酒飯自吃。楊賓看了,又氣又惱,看了那碗粗飯,反吃不下了,只把那湯來呷了一口。又被那四個守軍,絮絮叨叨的罵了幾句:“刀口里的東西,還使什么氣呢?終不然,老爺們反來供奉你這殺坯不成?且緊緊的縛一縛,好讓老爺們睡覺。”那四個守軍,又加上一條大鐵鏈,將楊賓捆在柱上,各自去睡了。楊賓沒奈何,死又不能死,活又不能活,止不住流下淚來,熬至一更時分,只聽得外邊腳步響。楊賓側著耳朵細聽,恰象三四個人走入對門國房里去。好一會,又聽得有人出來,口內輕輕的只說得一句:“都在小將身上。”聽他們仍出后營去了,楊賓心里好不疑惑。

      到了天明,韓元帥暗暗令趙云、梁興、吉青、周青田將如此如此。又寫密書一封,差人到潭州城內去見岳元帥。岳元帥看了來書,打發來人外邊酒飯。命軍士到牢中吊出應死囚犯一名,來到后堂跪下。岳爺問道:“你叫甚名字?所犯何罪?”那犯人回稟道:“小人蔡勛,因酒醉失手打死了人,故問死罪。”岳爺道:“酒醉誤傷只應問軍,不該死罪。今本帥有一事,你若干得來,不獨無罪,而且有功。”那犯人聽了,便叩頭道:“若蒙大老爺免死,叫小人水里火里去也是情愿。”岳爺道:“本帥有一馬后王橫,甚是得用。不意韓元帥聞知其名,今差人來要此人,本帥怎肯放他前去?若回絕他,又恐韓元帥見怪。你今可假扮裝束,冒名王橫,前去韓元帥營中,必然重用。但是不可泄漏。你可去得么?”

      那囚犯好不快活,連連叩頭感謝:“元帥抬舉,小人怎敢泄漏?只認真做個王橫就是了。”元帥即命軍士,將衣甲與他換了。隨即升帳,傳韓元帥差人進見,差人跪下候令。岳爺吩咐后營:“喚王橫聽令!”軍士一聲答應,即時喚出假王橫來,跪在帳前。岳爺對著來人道:“元帥來書,要王橫去伏侍。但此人乃本帥得力之人,若非元帥來書懇切,決不能從命。今暫同你去,叫他伏侍元帥,待平賊之后,須當還我,不可失信。”來人唯唯答應。岳爺即命王橫:“且同來人去見韓元帥,須要小心服役,不可怠惰!”王橫領命,遂同了差人叩辭了元帥,出城上路。

      來到營中,正值韓元帥升帳。差人同了假王橫跪下繳令。韓元帥便問:‘你就是王橫么?”假王橫即叩頭應道:“小人便是馬后王橫,并無第二人。”元帥道:“本帥久聞岳元帥有個馬前張保,馬后王橫,十分得力。今暫著你做個隊長,掌管一百名軍士。倘有功勞,再行升賞。”假王橫叩頭謝了,站過一邊。元帥又命軍士:“將楊賓、燕必顯二賊推來!”軍士答應一聲:“嚇!”不一會,將二賊推到帳前。

      元帥拍案怒道:“你二人既被擒來,料難飛去。還是降與不降?”燕必顯睜著兩眼大叫道:“寧可一刀,決不降你!”韓元帥道:“既不肯降,叫軍士與我綁出營門梟首號令。”軍士答應一聲,正待將二人推下階去,忽見一員將官在韓元帥耳邊輕輕說了二句。韓爺又命推轉來,吩咐將燕必顯仍禁后營,叫王橫來道:“這楊賓非比別將,乃是楊幺兄弟,理當解上臨安獻俘。你可領兵四名,將他解到岳元帥處,聽他處分,須要小心!”

      王橫得令,就辭了韓元帥,將楊賓推入囚車,帶了這四名解軍出營,望著潭州一路而來。不道那四個解軍走了兩步,倒退了一步。王橫坐在馬上,喝叫:“快走!休得慢騰騰的,誤了公事!”那四個解軍自言自語,只管抱怨:“你是岳元帥的身邊一個使喚的人,反如此大樣。我們辛辛苦苦,沒有一些好處,還要呼喝人!”王橫聽了,好不動怒,就跳下馬來,倒轉鞭桿來打:“你這狗頭,不見天色黑將下來了?進城還有一二十里!要緊重犯,倘有差池,可是當耍的!”一個軍士上前叫聲:“將爺,不要動氣。我們今日因帥爺升帳得早,沒有食得飯飽,其實走不動。你是騎著馬的,那里曉得?”又一個道:“你不見前面是靈官廟了?我們趕一步到那廟里,問道士討些酒飯吃飽了,趕快些走就是了。”

      王橫道:“既是這等說,快些前去!”隨即上馬,押著四個軍士推著囚車,一程趕到靈官廟里。軍士將囚車推放廊下,一個跟著王橫,走到殿上喊道:“有道士走幾個出來!”喊聲未畢,只見后殿走出兩個中年道士來,問道:“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軍士喝道:“該死的賊道!我們是韓元帥差來的將官,押送欽犯進城去的。肚里餓了,要問你回些酒飯吃。你們卻躲在后頭,不是吃酒,就是賭錢,全不來招接。明日待我們稟過元帥,叫你這賊道不要慌。”

      那兩個道士陪著笑臉,叫道:“將爺們不要惱。本廟向來香火極盛,近日皆因兵亂年荒,十分清淡。今日乃是靈官老爺升天之日,本廟道眾各湊些微錢鈔,到城中買得些三牲福物,祭賽了老爺。本廟有的是窨下的陳酒,道士俱在后頭散福,故此有失迎接。這位將爺若不嫌棄,就請到后殿同飲一杯。各位將爺是有犯人干系,我們叫道人送出來,與各位享用罷!”那假王橫原是個貪杯無賴之徒,看見道士十分恭敬,甚是喜歡,便道:“只是白受你們不當!”道士說:“將來正要老爺們照顧,小道們理當孝敬的。”王橫同了道士到后殿來,卻見七八個道士擺著兩席豐盛酒肴,尚未坐席。見了王橫,一齊迎接施禮,請王橫上面坐定。眾道士你斟我奉,好不湊趣。

      那四個軍士押著楊賓在外邊廊下,清清冷冷,等了半日。只見一個老道士端著幾碗蔬菜,一籮飯,放上幾副碗著,走來道:“里邊這位將官說,叫眾位吃了飯,好快些趲路。”放下自去了。那四個軍士十分焦躁,側耳聽那后邊歡呼暢飲,好不鬧熱。一個軍士叫一聲:“哥!我想王橫這狗頭,本是岳元帥跟馬之人,不如我們的出身。今日韓元帥抬舉他做個百總,就這等大模大樣,把我們不當人。若然他將來得了功,還不知怎樣哩!”一個道:“我們本是韓元帥手下兵丁,也不甘心去伏侍這狗男女。明日回去,擠得退了這分糧,我們各自去做個生理罷了。”一個道:“交兵之際,那個準你退糧?只好逃往金國去投降了四太子,或者倒掙得個出身。”

      四個軍士你一句我一句,都憤憤不平。那楊賓在囚車內,聽得明明白白,便接口道:“我看你四人容貌雄偉,決非久困之人,今日何苦受那小人之氣?何不同去投了我家大王,必然重用,豈不是好?”四人道:“王爺若肯保我們做個小小職分,我們拚著性命對付了那廝,就放了王爺同去何如?”楊賓道:“你四位果然有心,我就保奏你四人俱為殿前統制。”四人大喜道:“事不宜遲,我們作速動手。”就將囚車打開,放出楊賓。四人拔出腰刀,同著楊賓搶入后殿來。那幾個道士見了,俱奔入后面,把屏門緊緊的閉上。王橫坐在上面,醉眼迷離,才立起身來,早被四個軍士上前一頓亂刀砍死!擁了楊賓一齊出了廟門,將王橫的馬與楊賓騎了,抄著小路,一同望蛇盤山后山而來。

      到得山邊,已是定更時分。嘍羅見是三大王回來,連忙開關。楊賓同了四人一直到藏金窟,正值楊梟在殿上和五王爺楊會、元帥燕必達,商議退兵救子之計。忽見楊賓回來,好生歡喜,便問:“我兒怎得回來?燕元帥已怎么了?”楊賓將兩日之事細細稟明。楊梟便叫那四人上殿問道:“你四人姓甚名誰?”那四人跪下稟道:“小人一名江彩,一名山鳳,一名水和,一名石嗚。”楊梟道:“難得你們好心,救了我兒!”就封為統制之職,分撥在三王爺名下。四人謝了恩,一時改換盔袍,好不榮耀。楊梟便對燕必達道:“令兄尚在韓營,如何得出?你可悄然從后山到湖口水路,上洞庭去見大王,速發救兵到此,共擒韓世忠,好救令兄。”燕必達得令,連夜單騎往洞庭湖去,不提。

      再說韓元帥早有探軍來報說:“四個軍士將王橫殺死,同楊賓一同逃去。”便吩咐將燕必顯推來問道:“本帥看你堂堂一表,象個英雄,故不將你解去。何不降順,以立功名?”燕必顯道:“胡說!我弟燕必達現為輔國大元帥,各有家小在山,我怎肯貪生,遺害一家骨肉?”元帥道:“如此說來,雖然謀叛之徒,倒也忠義可嘉。本帥仁義之師,何愁楊梟不滅。”叫小校:‘呵將燕將軍馬匹軍器還他,放他上山。待本帥擒了楊梟父子,再行招撫便了。”當時軍士得令,將燕必顯推出營門,交還了衣甲兵器馬匹。

      燕必顯獨自一人到山下叫關,關上嘍羅見是自家元帥,連忙開了關柵,放上山來。燕必顯來到殿上,見了楊梟。楊梟便問:“你怎得回來?”燕必顯將前后事情細細稟明。楊梟大怒道:“胡說!你既不降,自然斬首,或者解往潭州,怎能就輕放了你?你的隱情,我已洞知,必是你先降順了他,故此獨把我兒解往城中,今日想要來騙取家校”喝叫左右:‘與我綁去砍了!”兩邊刀斧手正要動手,旁邊閃過五公子楊會上前稟道:“請父王息怒!孩兒見他素有忠義之心。今日之事未見真假,豈可就殺一員大將?不如暫且將他監禁,探聽的實,方可施行。”楊梟道:“既是我兒講情,命左右將燕必顯收監。”又對楊賓道:“今燕必達前往洞庭去請救兵,恐他變生異心。你可帶領四統制一路迎去,接應山上救兵,直搗他的后寨,便可放火為號,我即下山夾攻。不可有誤!”楊賓領令,隨即同了四員新來統制,也從后山抄出小路,望湖口一路迎來。

      這里韓元帥差探子打聽明白,暗暗差人送書知會岳元帥,發兵截殺湖口救兵。一面傳令牛皋、王貴、湯懷、張顯四將,各帶人馬,在蛇盤山半路四下埋伏。岳元帥接書,亦命楊再興、徐慶、金彪三人,帶領人馬,埋伏青云山下,不提。

      再說那燕必達奉著楊梟之命,從后山抄小路來至湖口下船。上了洞庭君山,進殿朝見楊幺已畢,將老大王的書送上。楊幺看畢,十分著忙,遞與軍師屈原公觀看。屈原公道:“主公朝內必有奸細!若不然,朝世忠何以得知藏金窟地方屯扎之處?且發兵去解了蛇盤山之圍再處。”楊幺即命奇王鐘義同燕元帥領兵五千,速去救應。奇王得令,點起人馬,同了燕必達渡過洞庭湖。剛至湖口,恰遇著楊賓同著四個統制迎著。兩邊相見,遂齊往大路火速前來。行至青云山下,忽聽得一聲炮響,兩邊伏兵齊出,馬上一員大將大叫:“我楊再興奉岳元帥將令,特來拿你,快快下馬受縛!”

      奇王也不及通名問姓,舉刀便砍。再興搖槍接戰,不上十來合,攔腰一把,把奇王生擒過來,交與徐慶。拍馬來捉楊賓。楊賓見勢不好,不敢交鋒,回馬便走。后邊轉過四員統制,高叫:“楊賓個心驚慌,我等在此,叫你好處去。”四人一齊上前,把楊賓拿下。再興舉眼看時,卻原來是趙云、周青、吉青、梁興。原來他四人奉看韓元帥軍令,假裝解軍,殺了假王橫,放了楊賓,投了藏金窟,今日得此大功。當時楊再興將楊賓交與金彪,對徐慶、金彪道:“二位賢北,將二賊帶回城中繳令。我去幫助韓元帥也!”二人領命,飛馬目回潭州而去。

      這里楊再興同著趙云等四人,將五千嘍羅追殺一陣,殺死大半,其余盡皆降伏。楊再興帶領三軍,徑至韓元帥營中。趙云、梁興等四人,飛馬來至蛇盤山叫關。守山軍士見是四人,放上山來,見了楊梟道:“燕元帥果然已投往潭州城去。今三大王同奇王領兵來揭韓營,約明放火為號,大王可即領兵下山,前后夾攻,擒拿韓世忠。”言未畢,忽見嘍羅來報:“山下火光沖天,喊殺不絕,想必是救兵到了。”楊梟即命五公子同了左衛將軍管師彥、右衛將軍沈鐵肩,帶領三千嘍羅下山接應。三人領令下山,殺奔韓營。行不到幾里,四邊山坳里金鼓齊鳴。一聲炮響,牛皋等四將伏兵一齊殺出,將楊會等三人截住亂殺。當有嘍羅報上山去,楊梟道:“不好了,中了他伏兵之計了!”遂對護國丞相鄔天美道:“賢卿好生保守山寨,且待孤家自去救應。”隨即點齊二十名護山太保,率領了二千名護山嘍兵,上馬提刀,慌忙下山。但聽得前面喊聲震地,正在混戰。楊梟拍馬搖刀,殺入陣中助戰。

      四將正在難分勝敗之際,忽聽得一聲喊,一騎馬沖入重圍,乃是楊再興,把槍挑開了楊梟的刀,生擒過馬,竟回潭州。楊會拍馬欲待沖出,被牛皋一锏打下馬來,軍士用撓鉤搭去。管師彥正在驚慌,鼓聲響處,韓二公子沖進陣來,手起一槍,將管師彥挑于馬下,亂馬一踏,踹為肉泥。沈鐵肩正沒處逃命,被吉青一棒打碎腦蓋,死于馬下。韓元帥催動人馬,直殺至蛇盤山下。那山上有燕必顯手下眾家將,保了燕氏一門家小,放出燕必顯。燕必顯諒難逃脫,正在遲疑,那四將叫聲:“燕將軍,你令弟現在潭州,今楊梟已被擒,何不投順宋朝,以保令弟之命?”燕必顯道:“事已至此,索性拿了楊氏一門,好去獻功。”遂同了四將一齊動手,將楊氏一門良賤百余口盡皆拿下,獻了蛇盤山寨。韓元帥同眾將上山收拾金帛糧草,裝載車上。把楊梟家口盡上囚車,放火燒了山寨,拔寨回兵。將糧草賊犯解至潭州,到岳元帥營中交納。

      韓元帥進營與岳元帥相見,各把前后事一敘,各皆歡喜。岳爺傳令,將楊梟一門一百余口盡皆綁下。燕必顯前既被擒不降,直至勢促方獻山寨,非出本心,一并斬首。將人頭裝在桶內,差兵護送解上臨安報捷。韓元帥即便辭了岳爺,仍往水口水寨,不表。

      且說探子報上洞庭山,說是燕必顯獻了蛇盤山,一門家口盡被宋將拿去潭州,斬道號令,解往臨安去了。楊幺聽了,放聲大哭,文武眾臣,亦各悲傷。就命合山掛孝遙祭。又吩咐眾軍:“二大王楊凡現病在府中,恐他聞知此信病體加重,不許走漏消息。”一面與軍師商議發兵,與岳飛決戰,與父母、兄弟報仇。屈原公道:“我軍初敗,心尚未定。且調齊各處人馬,然后直搗潭州,與他決戰不遲。”楊幺準奏,遂傳旨各處去調齊人馬,不表。

      且說岳爺的差官將人頭解至臨安,進上本章。高宗大喜,傳旨將首級交刑部號令都城。再命戶部頒發糧草彩緞,工部發出御酒三百壇,著禮部加封,差出內臣田思忠,解往潭州岳爺軍前,犒賞三軍。不料內臣發這三百壇御酒,到禮部秦尚書衙門內加封,險些兒使那些:

      沖鋒士卒,幾作含冤之鬼;陷陣將軍,反為枉死之魂。

      畢竟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打酒壇福將遇神仙 探君山元戎遭厄難

      詞曰:

      御酒犒軍前,鴆毒藥,有誰參?幸虧福將有仙緣,打破醇壇,暫避茅庵。岳侯冒險渾身膽,翻身入虎窟龍潭,愿把命兒拼。——右調《黃鶯兒》

      且說那日思忠奉著圣旨,將三百壇御酒發到秦檜衙門,叫他加封,送往岳爺軍前去。恰值奉檜在兵部衙門議事未回。這王氏夫人暗暗叫心腹家將,將毒藥每壇里放上一把。他的心上,思想藥死岳飛并那一班將士,好讓四太子來取宋朝天下。你想這等心腸,豈非比蛇蜂更毒么?到了次日,秦檜也不知就里,將三百壇御酒壇壇加上封皮,交與田思忠。田思忠領了御酒并糧草等物,帶領人夫,一路來至潭州。

      岳元帥得報,急差人到水口,請韓元帥進城一同接旨。將御酒等物送往教場中去,一面叫軍士去買民間的酒來沖和這御酒,方夠犒散。不道那牛皋聽見了,想道:“不知有多少御酒,待我去看看。”就獨自來到教場,走至車子跟前,覺得有些酒香。牛皋道:“妙嚇!待我打開一壇來看,不知御酒是怎樣的。”便去將一壇的泥頭打開,忽然一陣酒氣沖入腦門頭里,霎時疼痛起來。牛皋道:“咦!這酒有些詫異。”回轉頭來,看那車夫立在后邊,牛皋道:“你可要酒吃么?”車夫道“若是老爺肯賞小人,極妙的了!”牛皋道:“只是沒有家伙。”車夫道:“小人有個瓢在此。”牛皋接了瓢,便去壇里兜了一瓢,遞與車夫道:“快些吃了,再賞你一瓢。

      這車夫是個貪杯的,說道:“多謝老爺!”接過來,兩三口就吃完了。不吃猶可,這酒下了肚,霎時間,一交跌倒,滿地亂滾,不多時,七竅流血而死!牛皋見了大驚,喊道:“我等干此多少大功,這昏君反將藥來害我們!”拿起兩條锏來,將這三百壇御酒盡皆打碎。軍士著急,忙來報知岳元帥。岳元帥吩咐令牛皋上來。牛皋走上來,大叫道:“元帥先把欽差殺了,然后進都面圣,他為什么將藥酒來藥死我們?”岳元帥問道:“何以曉得是藥酒?”牛皋道:“車夫吃了,登時七竅流血而死!所以小將忿怒,將御酒打碎了。”岳爺道:“還剩得多少囫圇的在么?”牛皋道:“沒有,都打碎了。”岳爺聽了大怒,喝叫左右。“把牛皋綁去砍了!”韓爺吩咐:“且慢!”向岳爺道:“若不是牛將軍打碎酒壇,我等盡遭其害矣!”欽差道:“不要說元帥受害,就是下官亦難逃此難。牛將軍非但無罪,抑且有功。求元帥赦了!”

      岳爺道:“既然二位說情,吩咐與我把牛皋趕出營去!”牛皋道:“我是要跟隨元帥,不到別處去的。”岳爺道:“我這里用你不著,快快走出去!”牛皋再三懇求,岳爺只是不留,牛皋只得上馬去了。元帥就問欽差道:“這酒是何衙門造的?”田思忠道:“這酒是工部官兒制造的,解到禮部衙門加封。因秦大人有事,放在堂上一夜。次日,秦大人加了封,下官領出,一路解來,并無差遲。”岳爺道:“欽差大人先請回京復旨。待本帥平了洞庭賊,即時回京面圣,查究奸臣,以靖國法,再去掃北便了。”那欽差辭別起身,不表。

      再說岳元帥差人去追趕牛皋。那些人四下去尋,并無消息,只得轉來回復元帥。岳爺心中甚是不舍。且說那牛皋被岳爺趕了出來,一路下來行了數十里,不覺肚中饑餓。來到一座樹林中,見一個道童立在林下,牛皋叫聲:“小哥,這山上可有寺院么?”道童道:“此山名喚碧云山,并無寺院。只有我師父在此山中修煉,道法精通,有呼風喚雨之能,撒豆成兵之術。”牛皋道:“你家師爺姓甚么?叫做什么名字?”道童道:“我家老祖姓鮑名方。早上對我說道:‘你可下山去,有一騎馬將軍叫做牛皋,你可引他來見我。’將軍,你可姓牛么?”牛皋道:“我正是牛皋!你可領我上山去見你師父。”道童道:“如此,跟我來。”牛皋只為肚中饑餓,沒奈何,只得跟了道童,一步步走上山來。

      進了洞門,見了老祖道:“我肚中饑餓,可有酒飯,拿些來與我充饑。”老祖叫道童拿出些素飯來與牛皋吃。老祖道:“將軍有何事到此荒山?”牛皋將打碎酒壇、被岳元帥趕出之事說了一遍。老祖道:“原來為此!將軍今欲何往?”牛皋道:“無處可居。”老祖道:“如此,何不隨貧道出家,倒也逍遙快活?”牛皋暗想:“我與大哥立下許多功勞,昏君反要將藥酒來害我們。不如在此出家,無拘無束,倒也罷了。”想定主意,連忙跪下道:“弟于情愿跟著師父出家。”老祖道:“你既愿出家,一要戒酒,二要除葷,三要戒情,方可出家。”牛皋道:“弟子—一皆依,略吃些酒罷!”老祖道:“既要吃酒,快到別處去罷!”牛皋道:“不吃,不吃!件件依你。”老祖道:“既然依得,可跟我來。”牛皋跟了老祖來到山下。老祖便叫牛皋將馬籠頭鞍轡卸下,大喝一聲,那馬飛也似上山去了。又命牛皋卸下盔甲,至一井邊,叫牛皋把盔甲鞍轡都放下去。然后同牛皋轉到洞內來,收為徒弟,取名“悟性”,換了道袍。牛皋把身上一看,哈哈大笑道:“如今弄得我象一個火燒道人了!”自此牛皋在碧云山做了道人,且按下慢表。

      再說那楊幺這一日與屈原公商議,軍師奏道:“臣有一計,再命王佐去請岳飛來看君山,只說有路好上宮殿。他若來時,四面放火,將那岳飛、王佐一總燒死,內外大患盡除。倘王佐推托,即將他家小監了,他自然肯去。”楊幺大喜,傳旨宣王佐上殿。王佐來至殿下,楊幺便將此計說與王佐。王佐奏道:“前者岳飛赴會,被他走脫。如今再去騙他,如何肯信?”楊幺道:“你明明與他相好,不肯前往。”吩咐:“把他家小監了!”王佐只得依允,坐船來至潭州城下,對守城軍士說知,進了城,來到帥府。軍士報進營中,岳飛出來迎接進帳,見禮畢,王佐道:“前日之事,皆屈原公所作,小弟其實不知。今日一來請罪,二來有事通知。”拿出洞庭湖圖畫與岳爺觀看。王佐道:“今夜大哥同小弟同去君山觀看,湖內有條暗路可上宮殿。若大哥看明此路,楊幺指日可破。”岳爺應允,王佐辭去。眾統制齊來稟道:“王佐來請私看君山,決非好意,元帥不可輕往!”岳爺道:“已曾許過,豈可失信?”一面寫書送與韓元帥,約他前來接應。又命張保、張憲、岳云、楊虎同去。

      五人騎馬出了潭州,來至東耳木寨。王佐出來迎著,同往君山而來。行至七里橋,岳爺對楊虎道:“你在此把守此橋,以防賊人偷橋。”楊虎領令守祝岳爺往君山而去。那楊虎心中暗想道:“如此大橋,怎么偷得?我且躲在石碑之后,看有何人來偷此橋。”將身往石碑后躲了,一眼觀看,果然那邊副元帥高老虎駕了一只小船,望橋邊而來。上了岸,靠那石碑坐著,吩咐軍士們一齊動手,將橋拆毀。楊虎道:“原來如此偷法!”輕輕掩至背后,手起一鞭,將高老虎打死!眾嘍兵見主將打死,連忙下船逃命去了。

      再說岳爺同王佐眾人上了君山,正在偷看之間,只見四面火箭齊發。君山左右前后,預先堆滿干柴枯草,火箭落下,登時烈焰飛騰,沖天火起。岳爺和眾人都在煙火之中。正是:

      樊籠窮鳥誰相救,烈焰飛蛾怎脫逃?

      畢竟不知岳爺和眾將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一回 伍尚志火牛沖敵陣 鮑方祖贈寶破妖人

      詩曰:

      昔日田單曾保齊,今朝尚志效馳驅。

      千牛奔突如風掃,宋將安知備不虞?

      卻說岳元帥和眾將顧不得性命,冒煙突火沖下山來。岳云在煙霧里遇著王佐,認做是父親,一把抱住,當先走馬前行。可憐眾人都燒得焦頭爛額!逃至水口,只見那楊虎趕來,遇見了眾人道:“那邊去不得!橋已被他們拆斷了!”正在危急,忽見韓二公子駕船來,接應上船,送過斷橋那邊。上岸來至王佐寨門首,岳爺道:“我兒放王叔父下來。”岳云把王佐放下。元帥道:“賢弟請回寨罷!為兄的去了。”王佐拜別回寨,怒道:“又是岳飛好相與,如此兩次害他,他并無害我之意。那楊幺我如此待他,他反如此待我!”心中恨恨不平。

      且說岳爺回城,進帥府坐定,吩咐眾人各自回去將養,不提。那王佐來見楊幺,說:“火燒君山,又被岳飛逃去。”楊幺道:“你領了家小回去,記你功勞便了。”王佐領了家小回寨,不提。

      再說楊幺因此計不成,心中不樂,忽見嘍羅來報:“啟上大王,今有德州王崔慶奉旨帶兵前來。”楊幺道:“崔慶既到,令伍尚志去打潭州。”伍尚志得令,就領嘍羅來至潭州城下討戰。軍士報進帥府,岳爺聞報,帶領眾將出城,擺成陣勢。但見伍尚志威風凜凜,相貌堂堂,手掄方天戟,坐下銀鬃馬,大聲叫道:“來將莫非岳飛么?”元帥道:“然也!你是何人?”伍尚志道:“我是通天大王麾下官拜大元帥伍尚志是也!”岳爺道:“看你相貌魁梧,象個好漢,何故甘心事賊?何不改邪歸正,建立功名?倘不知悔過,一旦有失,豈不可惜!”伍尚志道:“岳飛,休要搖唇鼓舌,且來認我手段!”說罷,舉起畫桿方天戟,劈面刺來。岳爺擺動瀝泉槍架開朝。兩個一場好殺!但見:

      二將陣前生殺氣,跑開戰馬賭生死。岳飛槍發龍舒爪,尚志戟刺蛇伏起。槍去不離胸左右,戟來只向心窩里。三軍擂鼓把旗搖,兩邊吶喊江潮沸。自來見過多少將軍戰,不似今番無底止。

      兩人戰到百十余合,不分勝敗。天色已晚,各自收兵。伍尚志回山,見了楊幺奏道:“岳飛本事高強,不可力敵,只可計取,臣有一計:要水牛三百只,用松香瀝青澆在牛尾上,牛角上縛了利刃。臨陣之時,將牛尾燒著,牛痛,自然往前飛奔沖出。岳飛縱有十分本事,焉能對敵?必然擒獲。”楊幺聞言大喜,即傳旨取齊水牛,交與尚志。尚志帶了水牛回營,當晚準備停當。

      次日,將火牛藏于陣內,一馬當先,至城下討戰。城內岳元帥率領眾將出城。尚未交鋒,伍尚志將火牛燒著。那牛疼痛,便望宋營中沖來,勢不可擋。元帥看見,大叫:“眾將快退!”眾將一齊回馬。那水牛負痛,亂撞亂沖,如崩山倒海一般。這些軍士但恨爹娘少生了兩只腳,飛奔入城,將城門閉上。人馬被火牛沖死不計其數,元帥心中優悶。伍尚志見岳爺大敗進城,鳴金收軍。

      過了一夜,又至城下來討戰。岳爺吩咐且將“免戰牌”掛出,再思退敵之計。當時伍尚志見了,哈哈大笑:“岳飛真乃無能之輩。只敗一陣,不敢再戰也。還要做什么元帥!”隨命軍士拔寨收兵,上山來見楊幺,將火牛之事奏聞:“今岳飛閉了城門,掛起‘免戰牌’,不敢出戰,請旨定奪。”楊幺大喜道:“元帥辛苦,且暫停兵。孤家另思破城之策。孤家有一公主,招卿為駙馬,可于今晚成親。”伍尚志叩頭謝恩。當日,于殿上掛燈結彩。命宮女扶公主出來,就在殿上拜了楊幺,然后與伍尚志交拜,送進宮中合巹,花燭已畢,楊幺又賜眾臣喜宴筵席。伍尚志陪飲至更深方散,回轉宮中,只指望:

      秦晉同盟,成兩姓綢繆之好;朱陳媲美,締百年燕婉之歡。

      那知這位公主雙眉含怨,兩淚交流。伍尚志那知就里,只道是嬌羞怕丑,叫侍女們俱回避了,便上前去溫存,低語叫道:“公主!夜深了,請安寢罷!”那公主驀地向胸前扯出一把佩刀來,把在手中,指著伍尚志道:“你休想無禮!我非楊幺之女,若要成親,須要我哥哥作主;若不然,就拚個你死我活。”伍尚志大驚道:“本知今兄是誰?小將如何曉得?我和你既為夫婦,自然聽從。且先放下兇器,慢慢的與小將說明便了。”那公主兩淚交流道:“妾家姓姚,楊幺將我父母兄弟一門殺盡,劫搶家財。那時妾身年方三歲,楊幺將我撫為己女。我只有一姑母之子表兄岳飛,現為宋朝元帥。須得見他與我報了殺父之仇,方雪我恨。今你堂堂一表,不思報國立功,情愿屈身叛逆。妾身寧死,決不從你罵名萬代也!”伍尚志聽了這番言語,低頭一想,便道:“公主之言,果是不差。我想楊幺貪殘暴虐,諒不能成大事。但今令兄現為敵國。如何好去見他?既是公主如此說,小將焉敢冒犯?且名為夫婦,各自安寢,瞞過楊幺,待小將覷便行事便了。”公主謝了,各自去安歇,不提。

      且說一日楊幺升殿,聚集眾官,商議去打潭州。伍尚志奏道:“岳飛守住城郭,不肯交戰,一時難以取勝。不如遣人議和,兩下罷兵息戰,再看機會何如?”旁邊閃出余尚文奏道:“臣有一計,可破潭州。大王可傳旨,著人在于七星山上搭起一臺,待臣前去作起‘五雷法’來,召遣天將進城去取了岳飛首級,其余就不足慮也!”楊幺準奏,即刻傳旨,在七星山搭起一座高臺。余尚文辭了楊幺,即前往臺上作法。

      再說牛皋在碧云山上出家,你道他這個人那里受得這般凄涼?這一日瞞了師父,偷下山來閑走。走了一回,進林子去,揀塊石上坐下歇息。忽見一只水牛奔進林來。牛皋看時,只見牛角上扎縛著利刃。原來是伍尚志的火牛逃走來的。牛皋上前一把拿祝想著:“我每日吃素,實是難熬。今日天賜此牛來,想是與我受用的。若不然,為什么角上帶了刀來?”就將角上的刀解下來,把牛殺了。就在石中敲出火來,拾些枯枝,把牛煨得半生不熟的。正吃得飽,忽見道重走來叫道:“師兄,師父在那里喚你,快去,快去!”

      牛皋上山,進洞來見了老祖。老祖道:“牛皋,你既出家,怎的瞞我開葷?我這里用你不著,你依舊下山去助岳飛,擒捉楊幺罷。”牛皋叫聲:“師父!徒弟去不成了!”老祖道:“卻是為何?”牛皋道:“我的盔甲鞍轡兵器,俱已放在井里;馬匹又是師父放去,叫我如何上陣?”老祖道:“你且隨我來。”牛皋跟著老祖,來至山前井邊。老祖向井中喝一聲:“快將牛皋的兵器等件送上來!”言未畢,忽見井中跳出一個似龍非龍、似人非人的物事來。將牛皋的盔甲鞍轡雙锏一齊送上。老祖叫牛皋收了。那物仍舊跳入井中。牛皋道:“原來師父養著看守物件的!”老祖又將手向山頂上一招,那匹馬長嘯一聲,飛奔而來。

      牛皋把盔甲穿好,又把鞍轡放在馬背上,伏身跪下道:“弟子前去上陣,求師父賜幾件法寶,也不枉在這里修行一番!”老祖向袖中取出一枝小小箭兒,遞與牛皋。牛皋接過來看了,便道:“師父,這樣一枝小箭要他何用?”老祖道:“我不說,你也不知,此箭名為‘穿云箭’,倘遇妖人會駕云的,只要將此箭拋去,百發百中。”牛皋道:“這一件不夠,救師父再添幾件裝裝門面。”老祖又向袖中取出一雙草鞋來,付與牛皋。牛皋笑道:“徒弟上陣,穿著靴子不好?又不去挑腳,要這草鞋何用?”老祖道:“牛皋,你休輕看了這草鞋!這鞋名為‘破浪履’,穿在腳上,踏水如登平地。那楊幺乃是天上水獸下凡,非此寶不能服他。”牛皋道:“這等說起來,又是寶貝了。求師父索性再踢幾件好些的與弟子。”老祖道:“我也沒有別的寶貝,還有兩丸丹藥你可拿去。一丸可救岳飛性命,留著一九日后自有用處。”即在袖中取出一個小葫蘆,傾出兩顆藥丸,付與牛皋。

      牛皋收了,便道:“弟子不認得路徑,求師父叫個小道童引我一引。”老祖道:“這也不消,你且上了馬,閉了眼睛。”牛皋依言上馬,將雙眼閉了。老祖喝聲:“起!”那馬忽然騰空而起。耳根前但聽見颼颼風響,約有半個時辰,那馬就慢了。只聽得耳邊叫道:“值日功曹。丁甲神將,速降壇前,聽我法令!”又聽見不住的劈拍之聲。牛皋睜開眼睛一看,那馬就落下山前,卻見一個道人在臺上作法。牛皋下馬,走上臺來,那余尚文見一個黑臉的,認做是召來的黑虎趙玄壇,便將令牌一拍道:“神將速進潭州城去,把岳飛首級取來,不得有違!”牛皋應道:“領法旨!”一锏打去,正中腦門,取了首級下臺,上馬往潭州而去!那臺下的嘍羅聽得聲響,上臺來看,卻見余尚文死在臺上,又沒了頭,慌忙報知楊幺。楊幺好生煩惱,傳旨收尸盛殮,暗暗察訪奸細,不表。

      且說牛皋到了潭州,進帥府來見了岳爺,把路遇余尚文作法打死之事說了一遍。岳爺就命將首級號令,便問牛皋:“一向在何處安身?”牛皋道:“只東游西蕩,沒有定處,故此復來。”岳爺心中疑惑,便寫書一封,命牛皋:“暫時去幫助韓元帥,另日再來取你。”牛皋接了書,辭了岳爺,上馬來至水口,見了韓元帥。參見已畢,將書呈上。韓元帥接過看了,卻是岳爺要他探出牛皋這幾時的行藏。韓元帥隨命擺酒接風。過了一日,韓爺對牛皋道:“我看將軍英雄義氣,本帥欲與將軍結為兄弟,萬勿推卻!”牛皋道:“小將怎敢!”韓爺道:“你與岳元帥原是兄弟,本帥亦然,休得謙遜!”遂吩咐左右擺下香案,與牛皋結為兄弟,入席暢飲。飲酒中間,牛皋便把打碎御酒壇被岳爺趕出之后,遇著神仙,收為徒弟,直至殺牛開戒,贈寶下山之事,盡情說出。韓爺道:“為兄的不信,可試與我看看。”牛皋就取出草鞋來穿了,一同韓爺出寨。跳下水去,果然在水面上行走,如履平地一般。韓爺大喜,暗想:“我家有此異人,何愁楊幺不破?”遂暗暗修書回復岳元帥。

      次日將晚,牛皋來稟韓元帥道:“小將到此,并無功勞,閑坐不過,今夜須去巡湖。”韓爺應允。當夜,牛皋駕著一號小船,出湖巡哨,恰遇楊幺手下的水軍元帥高老龍,也駕著三四號小戰船來巡湖。牛皋見了,便叫水手:“且慢行!”卻穿上草鞋,踏在水面上,走到賊船邊。高老龍看見,只道是湖神顯圣,就跪在船頭上叩頭道:“弟于高老龍,明日設祭,仰望神明護情!”牛皋道:“快擺香案!”隨走上船頭,這一锏,將高老龍打死。回身又將船上水手,盡皆打落水中。后面這幾只小船,飛也似逃回去了!牛皋撐了戰船,回寨報功。韓元帥記了功勞薄,差人報知岳元帥。岳爺尋思:“倘被賊人放炮打死,如何是好!”忙傳令到水寨,令牛皋回進潭州。

      那邊巡湖水卒逃回山中,報知楊幺:“高元帥巡湖,被宋將殺死。”楊幺好生焦躁:“宋朝出此異人,如何是好!”旁邊閃過副軍師余尚敬,奏道:“臣能‘駕云’之法,待臣今夜飛進潭州,必要取岳飛之首,一來分主公之憂,二則報殺兄之仇。”楊幺準奏。當夜,余尚敬將一方小帕鋪在地上,噴上一口法水,將身坐在帕上,念念有詞,忽然騰空飛起,竟往潭州城中。來到帥府,正值黃昏。恰好牛皋在韓營回來,元帥正在帳中盤問牛皋說話,眾將兩邊侍立。余尚敬見下面人多,不好下手,只在半天里如風箏一般,飄來飄去。卻被牛皋一眼看見,說道:“詫異!是什么東西!不要是師父所說的那話兒嚇!待我來試試箭看。”就將那枝“穿云箭”望空拋去。但聞哄嚨一聲響,半天里掉下個人來。牛皋一把拿住,取了穿云箭,將那人綁了,來見元帥。元帥審問明白,卻是余尚敬。元帥吩咐即時斬首,號令在城上。那邊探子報知楊幺。楊幺十分驚慌,就與眾將商議。屈原公奏道:“再去調長沙王羅延慶。臣已練一陣圖,等齊了,就與岳飛決一雌雄。”楊幺準奏,即去調兵發馬,不提。

      再說那王佐自從領了家口回寨之后,只管感念岳元帥的義氣:“如今不若到西耳木寨去,邀了嚴奇,一同歸順岳無帥,以報他之恩義,豈不是好?”主意定了,即來見嚴奇說:“岳飛如此義氣英雄,況楊幺這般行為,必非對手。愚意欲與兄同去歸順,未知尊意若何?”嚴奇道:“我想楊幺終非成大事之人。久聞岳侯忠義,禮賢下士。若承挈帶,實為萬幸!”

      話還未絕,旁邊走過一員小將,乃是嚴奇之子,名喚嚴成方,年方十四,使一對八棱紫金錘,猛勇非常,上前叫道:“爹爹不可聽信王叔叔之言,長他人之志氣。孩兒聞得岳飛有一子,名喚岳云,也使兩棲銀錘,有萬夫不當之勇。待孩兒明日與他比比武藝,若果然勝得孩兒,情原歸降;若勝不得孩兒,叫岳飛早早收兵回去,休教殺個片甲不留。”嚴奇對王佐道:“我兒之言,亦甚有理,免得被他們看輕了。”

      王佐只得辭別回寨,悄悄地來至潭州城下,對守城軍士說知,要見岳元帥。軍士報進帥府,牛皋在旁聽得,大罵道:“這個狗頭,幾次三番來哄騙我們,今日又來做什么?且待我去拿他來,砍他七八段,方泄我胸中之恨!”提了雙锏,怒沖沖的去殺那王佐。正合著常言道: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不知王佐逃得性命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二回 嚴成方較錘結義 戚統制暗箭報仇

      詞曰:

      年少英雄相遇,雙錘比較相同。情投意合喜相逢,愿得百年長共!禍福皆由天數,暗地毒箭何功?冤家徒結總成空,到后方知春夢!——調《西江月》

      話說牛皋怒氣沖天,提锏出營,要殺王佐。岳飛連忙喚轉,叫聲:“賢弟,為兄的兩次險遭大難,皆為要他降順。他雖使惡意,我全不計較。人非草木,豈有不知?今日他來見我,必有好音。且放他進來,看他有何話說。”隨叫軍士:“請王將軍相見。”牛皋不敢則聲,呶著嘴,咕噥個不了。

      不一會,軍士引著王佐進帥府來,見了岳爺跪下道:“兩次哄騙元帥受驚,不賜斧誅,反蒙恩赦,實該萬死!”岳爺道:“賢弟請起!此乃各為其主,理所當然,何罪之有!但不知賢弟今日此來,有何見渝,莫非還有別計么?”王佐道:“人非禽獸,豈無人意?蒙元帥大恩,無以為報。有西耳木寨嚴奇,小將已約他同來歸順。不道他兒子嚴成方年紀雖小,十分驍勇,負氣不服。他問得公子英雄,單要與公子比個手段,若能勝他,方肯來降,因此特來報知。”岳爺道:“既如此,賢弟且請回。待明日叫小兒出城來,與他比試便了。”王佐辭別出城,悄悄自回寨去。

      次日,岳爺命岳云領兵山城,等候嚴成方比武,相機行事,不可有誤。旁邊閃出統制戚方,上前稟道:“王佐幾次暗施毒計,恐有變動。小將愿去掠陣。”岳爺應允。戚方遂同公子齊出城來,安下營寨,專等嚴成方來比武。那里曉得楊幺在水寨操兵,嚴成方不能脫身來與岳云比武。這里岳云已等了兩日。

      王佐恐岳云性急,就命兒子王成亮前去通知操兵之事。王成亮領命,上馬提槍,來至宋營門前,對軍士道:“我乃東耳木寨東圣侯大公子便是!快請岳公子出來會話。”軍士報進營中。戚方道:“待小將去看來。”戚方提刀上馬,走出營前。王成亮道:“來將何名?”戚方道:“我乃岳元帥麾下統制戚方是也!爾乃何人?”成亮道:“我乃東圣侯長子王成亮是也!因嚴成方在水寨操兵未回,家父特命我來知會岳公子,休要回兵,須要等一兩日。”

      這幾句話還未說完,不提防戚方手起一刀,將成亮斬于馬下,取了首級,回營來見岳云道:“來將乃是王佐之子,名喚王成亮,被我斬了首級在此。”岳云大驚道:“戚老叔為何殺了他!爹爹知道,必要將我斬首,如何是好?”戚方道:“他父親屢屢哄騙,要殺元帥,焉知今日不是鬼詐?殺了他,有罪在我,公子不必驚慌。”岳云忙命軍士,把成亮首級送去還他。王佐大哭一場,不知何故被殺?只得收了尸骸,不表。

      卻說岳公子收兵回城,進帥府來見元帥道:“爹爹,該斬孩兒之首。”元帥問道:“你卻為著何事?莫非戰不過嚴成方么?”岳云道:“孩兒奉命扎營在路旁等候嚴成方,他兩日不來。今日王佐命兒子王成亮這來報成方在水寨操兵之事,卻被戚老叔殺了,孩兒理當斬首。”元帥道:“既是戚方所殺,與你何罪?”吩咐將戚方重責三十棍。兩邊軍士一聲答應,將戚方重責三十大棍。岳元帥叫張保:“你可將戚方送到東耳木寨王老爺那邊去說,統制戚方誤傷了公子,被家爺重責三十,送來驗傷請罪!”

      張保領令,同了戚方一直來到東耳木寨,軍士進寨細細稟明。王佐吩咐叫張保進寨道:“你去稟上你家元帥,吾兒命該如此,與戚將軍何干?那人有事未回,原請公子等候,料此事必成。”張保辭了出寨,同戚方回城繳令。岳爺道:“本帥一次金蘭會,二次探君山,皆因要降王佐之心。今日方得成功,被你如此,豈不把前功盡棄!幸得今日說明,你且回營將養。”戚方領令回營。元帥又命岳云原往城外下營去等。

      這嚴成方在水寨內,直到十日方回。嚴奇道:“為你操兵不回,岳云等候已久,王叔父恐他回城,命王成亮去通知,被戚方誤傷了性命。你今快快去與岳云見個高下,好定行止。”成方領了父命,提錘上馬,領兵來至岳云營前,高叫道:“快報去,說我嚴成方在此,快叫岳云出來與我比武。”小校忙報進營。岳公子聽報,隨即上馬提錘,來到陣前,看那嚴成方怎生打扮?但見:

      束發金冠雉尾雙,魚鱗砌就甲生光。

      金錘八棱揚威武,恰似天神降下方。

      那嚴成方對陣看那岳公子:

      頭上銀盔雙鳳飛,狻猊寶甲襯征衣。

      身騎赤兔胭脂馬,氣宇軒昂貌出奇。

      兩個在對陣,你看我威風凜凜,我看你雄氣赳赳,各自暗暗歡喜。嚴成方出馬來道:“小弟久聞公子英雄無敵,特來請教。”岳云道:“領教便了。”兩個各擺雙錘,交手來戰。一個舞動寒星萬點,一個使出瑞彩千條。戰到八十余合,不分勝負。岳云賣個破綻,跳出圈子,叫道:“果然好錘,戰你不過,饒你去罷!”詐敗落荒而走。嚴成方道:“往那里走?若不拿你下馬,也算不得好漢。”拍馬追來。趕下十余里路,岳云使個“流星趕月”的解數,回馬一錘,照著嚴成方的錘上打去,將嚴成方虎口震開,把錘打落于地。嚴成方跳落下馬,便把那柄錘也棄了,跪下道:“公子英雄,名不虛傳!小弟情愿歸降,望公子收錄!”岳云也跳下馬來,雙手扶起道:“久聞嚴公子大名,今日幸得相會。公子若肯歸降,共扶社稷,小弟情愿與公子結為兄弟。不知尊意允否?”嚴成方道:“小弟亦有此心,只是不敢仰攀。”岳云道:“既同心意,何必過謙?”兩個就在地下撮士為香。岳云年長一歲為兄,成方為弟,誓同骨肉。對拜已畢,各自上馬回營。

      成方來至東耳木寨,見了王佐,將與岳云結拜之事說明。王佐大喜,隨同嚴成方來至西耳木寨見了嚴奇,暗暗各自同心計議,不提。那岳公子回城,也將前事說了一遍,岳爺喜之不勝。忽見小校來報:“有長沙王羅延慶在城外討戰。”楊再興便上前來稟道:“羅延慶同小將最是相好,待我去說他來歸降。”岳爺就令再興出馬。再興領令,上馬提槍,領兵出城來,到陣前大叫一聲:“楊再興在此,誰人敢來會我!”忽聽對陣只一聲炮響,門旗開處,一將出馬,見是楊再興,便把眼色一丟,喝道:“來將休得逞能,俺羅延慶來也!”擺動鏨金槍,當胸就刺。楊再興舉起滾銀槍,劈面相交。

      兩個在戰場之上假戰了十余合,楊再興賣個破綻,回馬敗下,落荒而走。延慶拍馬趕來。有四五里遠近,到一茂林之間,再興看四下無人,便回馬叫聲:“兄弟,久不相見,卻原來在這里。為兄的已歸順了岳元帥,圣上親封我為御前都統制。與岳元帥結為兄弟,蒙他十分義氣相待。兄弟何不棄邪歸正,投順宋朝?日后立功,決不失封侯之位也!”羅延慶道:“兄長之言,敢不如命?小弟情愿做個內應,待交兵之日,小弟殺賊立功,以作進見之禮便了。”再興大喜道:“既如此,愚兄仍舊敗回,好掩人耳目。”說罷,便轉馬奔回,延慶在后追至戰場上,又假戰了四五合。再興假敗,逃回城去,延慶也鳴金收軍回營。再興進城,見了岳元帥,將羅延慶歸降內助之事細細稟明。岳元帥大喜,記了功勞簿,不提。

      且說那屈原公調齊各路人馬,演習五方陣勢,要與岳飛決戰。這里探子報知岳元帥。岳元帥到了晚間,命張保跟隨,私自出城來探看。到一樹林中,岳爺爬上樹頂,偷看賊營動靜。正看之間,只聽得弓弦響處,不知那里一箭射將上來。元帥叫聲:“不好!”肋上早中了一箭,幸得把樹枝抱住,不曾跌下。張保連忙上樹扶下,只見岳爺面如白紙。張保慌慌的背了元帥,黑暗之中,不辨高低,如飛進城。到了帥府放下,臥在床上,人事不醒。嚇得岳云魂魄俱無,連忙將箭頭取出來。眾將士聞知。齊集大營來看。但見箭眼中流出黑血,口吐白沫,箭傷甚重,命在頃刻。公子與眾將俱各大哭。牛皋道:“你們不要哭,一哭,我就沒有了主意了。我是有仙丹救得元帥的。”眾將聽了,俱各拭干了眼淚,來問牛皋。牛皋道:“不要慌,可取些滾水來。”旁邊家將忙忙的倒了一碗滾水來。

      牛皋在身邊左摸右摸,摸出一粒丹藥來,將滾水調和,灌在元帥口中。不多一會,只見元帥大叫一聲:“痛死我也!”這顆仙丹,果然有起死回生這妙,頃刻之間,岳元帥一翻身坐起,眾將好不歡喜。牛皋道:“這箭不是敵人所射,乃是本營將官放的。且看箭上可有記號。”元帥把箭一看道:“沒有記號。”牛皋道:“把眾將的箭都拿來比看。若有那個的箭,與此箭一般樣的,就是此人射的。”眾將齊稱:“有理。”元帥就將箭來折為兩段,插在靴統內,說道:“你們不必窮究,待他悔過自新便了。”眾將道:“元帥如此仁德待人,但此賊的心腸太狠,便宜了他!”牛皋氣忿忿的,又摸出這丸丹藥來道:“元帥收著,倘日后再被他射一箭,還好醫治。第三回,卻沒有了!”元帥道:“凡事總由天命,賢弟何必著惱,賢弟們請各自回營,準備與朝廷出力便了。”眾將辭別,各自散去。元帥自進后堂來,公子問道:“爹爹,孩兒已明知此人,何不將他正法?”岳爺道:“我兒,你那里曉得?他道我賞罰不明,因而懷恨,至有此舉。我但以仁德化之,彼必然追悔也。”岳云伏侍元帥安寢,不提。

      且說楊幺一日升殿,對屈原公道:“各路大兵雖到,但勝敗亦未可遽定,當作何萬全之計?”屈原公奏道:“臣的陣勢已經演熟,大王可傳旨,命王佐前去誘敵,待岳飛兵來,就命王佐截住他的歸路。再命崔慶、崔安居左,羅延慶、嚴成方在右,二大王楊凡統領中軍,四面夾攻。先命花普方駕著戰船,去與韓世忠交戰,以防他來救應。任那岳飛通天本事,亦必就擒也。”楊幺聽了這番言語大喜,即命:“軍師照計而行便了。”屈原公領旨,自去準備。

      旁邊閃出楊欽上前奏道:“軍師妙計雖好,但是岳飛手下將士,俱是智勇兼全之輩,亦未可輕忽。臣愿拚身入虎穴,到潭州城去,與岳飛講和。若肯兩下罷兵息戰,不獨安然無事,又省了無數糧草。”楊幺道:“御弟前去講和甚妙!若肯退兵,情愿送他些金帛,免得廝殺亦好。楊欽正要領旨出班,只見伍尚志閃出奏道:“單絲不成線,臣愿與王叔同往未營講和。”楊幺道:“駙馬同去,孤家更是放心。”楊欽心中想道:“我有心事,特謀此差。不道駙馬也要同去,如何是好?”無可奈何,只得和駙馬一同出朝。

      來到水口,下了小船,開到對岸。二人上馬,來至城下,對城上軍士說道:“相煩通報元帥,說楊欽、伍尚志特來求見元帥。”軍士連忙報進帥府。岳爺傳令,請進帥府相見。軍士得令,出來開了城門,放他二人進城。來到師府,進內見了元帥,口稱:“小將楊欽,同伍尚志奉主公之命,特來與元帥講和。若肯罷兵息戰,情愿備辦糧草犒軍等物,每年進納貢奉,免得人民涂炭。未知元帥允否?”岳爺大怒,喝道:“那楊幺早晚就擒,洞庭滅在旦夕,何得多言!”叫左右:“將二人拿下,兩處拘禁。待我捉了楊主,一同斬首。”左右一聲答應,將二人各房拘禁,元帥暗暗叫軍士將酒飯傳送。

      到得初更時分,叫張保悄悄的去請了楊欽來到后營,重新見禮。元帥讓他坐了客位,問道:“方才冒犯!在諸將面前不得不如此,幸乞恕罪!不知將軍此來,有何指教?”楊欽道:“今屈原公調集各路兵馬,擺一‘五方陣’,前后左右俱有埋伏,特來報知元帥,以便準備破敵之計。但恐元帥大兵到時,玉石不分,要求元帥保全家口,感德無涯!”元帥道:“前承將軍美意,破了蛇盤山。本帥還要奉明封贈,豈敢有犯?”即命家丁取過小旗一面,遞與楊欽道:“倘大兵到日,將此旗插于門上,諸軍自不敢進門。”楊欽接了旗收好,謝了元帥。元帥仍命張保送回房中安歇。又叫王橫:“你去好好的請那伍尚志來。”王橫領令出去。不一時,尚志已到,見了元帥跪下道:“前者有犯虎威,望元帥恕罪!”元帥用手扶起請坐,便道:“將軍大才,實為可敬。但所事非人,實為可惜!不知將軍今日此來,有何主見?”

      伍尚志就將得勝國營、招為駙馬之事說了一遍,然后道:“那公主雖與小將做了花燭,卻不肯成親,要求元帥作主,方成此事。”元帥聞言,哈哈大笑道:“楊幺招駙馬,怎么要本帥作主起來?豈非笑話?”伍尚志道:“有個緣故,那公主并非楊幺之女,乃潭州潭村人氏,父親姚平章,一門俱被楊女殺死。其時公主年幼,楊幺認為已女。”岳爺吃驚,道:“姚平章是吾母舅,那公主是我表妹了!如今卻待怎么?”尚志道:“公主說,一則有父母之仇,二則元帥乃公主之兄。所以謀得此差,來見元帥請命,以安公主之心。”元帥聞言,即忙站起來道:“這等說來是我的妹丈了!”遂傳命,請公子來見禮,便道:“這是我兒岳云。”岳云見了禮。元帥吩咐家將:“去請楊老爺來。”伍尚志吃驚道:“小將在此,不便相見。”岳爺道:“不妨!他也有事到此。”不一會,楊欽走進來,見了伍尚志,甚是慌張。

      元帥笑把從前之事說了一遍,二人大笑起來!當夜,重整酒席,飲了一番,遂一處安歇。次日,送至水口,下船回寨見了楊幺,一同奏道:“岳飛有允和之意,奈眾將不肯,故留在驛中過了一夜。眾將請命,要斬臣二人,又是岳飛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放臣二人回來繳旨。”楊幺聞奏,心甚不悅,起身回宮。那伍尚志進宮見了公主道:“今日見過令兄,將公主之言一一道達了。令兄待等平了楊幺,令兄作主,與公主成婚也。”公主謝道:“郎君若能與我父母報仇,感德不盡!”這邊閑話,且按下慢表。

      再說岳元帥調齊人馬,約定韓元帥水陸會剿。分撥楊虎、阮良、耿明初、耿明達、牛皋,共是五人,來助韓元帥,由水路進發。自同眾將出了潭州城,安下大營,準備與楊幺決戰。不因此番開兵,有分教:

      江水澄清翻作赤,湖波蕩漾變成紅。

      畢竟不知誰勝誰負,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岳元帥大破五方陣 楊再興誤走小商河

      詩曰:

      萬騎飛騰出陣云,潭州戰勝擁回軍。

      小商橋畔將星墜,夜半凄涼泣孤魂!

      前言不表,閑話慢提。單說岳元帥帶領大兵,齊出潭州城外,扎下大營。是日,元帥升帳,聚集一班眾將,參見已畢。元帥開言道:“今屈原公調齊人馬,擺下此陣,名為‘五方陣’。按金、木、水、火、土各路埋伏,前后左右俱有救應。各宜努力向前,擒拿楊幺,在此一舉!違令怠玩者,必按軍法!”眾將齊聲道:“愿聽指揮。”元帥即命余化龍聽令,余化龍答應上前。元帥道:“與你紅旗一面,率領周青、趙云帶領三千人馬,從正西殺入陣去,我自有接應。”余化龍得令去了。又點何元慶同吉青、施全領兵三千,黑旗黑甲,從正南上殺進,取水克火之義。三將一聲:“嚇!”領令去了。又喚岳云:“你可同王貴、張顯領兵三千,都是黃旗黃甲,從北方殺入接應。”岳云領令去了。又命張憲同鄭懷、張奎領三千人馬,白旗白甲,殺入正東陣內,取金克木之義。張憲領令下去。元帥又命楊再興帶領青甲兵三千,左首張用,右首張立,一齊沖入中央,砍倒他的“帥”字旗。元帥自領大兵在后,接應五方兵將,不提。

      再說韓元帥已得了岳元帥會剿日期,即命楊虎、阮良、耿明初、耿明達各駕小船,往來截殺,牛皋在水面上救應。自己帶領二位公子并各副將,擺開大戰船殺來。

      那日楊幺聞報,說岳飛來破“五方陣”,韓世忠又從水路殺來,即忙命楊欽把守洞庭宮殿,伍尚志保住家眷,自與太尉花普方等,駕著大小戰船,向前去迎敵韓世忠,不表。

      先說那岳營眾將依次沖入。“五方陣”內,雖有嚴成方、羅延慶了得,卻彼已懷歸順之心,自然不肯出力。只有小霸王楊凡這桿槍十分厲害,在陣內抵擋各路兵將。那王佐來見岳元帥,獻了東耳木寨。岳爺命王佐收拾寨中之物,速進潭州,不可遲延!王佐領命而去。不一會,又見伍尚志差心腹家將,駕船來到岸邊,請元帥上山。元帥令三軍上了戰船,帶領張保、王橫下船,直至楊幺水寨,逢人便殺,遇將便砍,四面放起火來。眾嘍羅飛奔逃命,岳爺殺上山來,早有楊欽接著,指引軍兵,將楊幺合門誅戮。伍尚志領了公主下山,放起一把火,將大小宮殿營寨燒個干凈。

      早有小嘍羅逃得命的,飛報與楊幺,說道:“大王不好了!駙馬伍尚志與御弟楊欽獻了水寨,放火燒了宮殿,大王眷屬都被岳飛殺盡了!”楊幺聽了,大叫一聲道:“罷了!罷了!誰知二賊如此喪心,將我滿門殺絕,此恨怎消!拿住二賊碎尸萬段,方泄我恨!傳令眾將,快奮力殺上去,擒了韓世忠,再作道理。”眾將得令,正把戰船駛上,只見牛皋在水面上走來,見了花普方,叫聲:“賢弟,此時不降,更待何時!”花普方叫聲:“哥哥,小弟來也!”將船一擺,跟著牛皋歸往未營去了。楊幺見花普方歸宋,心中又慌又惱,只得強勉上前,與韓元帥戰船打仗。

      且說那岳元帥燒了洞庭山宮殿,下船來,依舊上岸屯祝早有牛皋帶領花普方來投降,岳爺大喜,用好言撫慰。忽然又有探子來報道:“啟上元帥,今有金邦四太子兀術,調領六國三川各島“人馬,共有二百余萬,來犯中原,將近朱仙鎮了!請令定奪。”岳元帥聽了此報,吃了一驚,吩咐探子再去打聽。這個方去,那個又來,一連七八報。元帥好不著急,想:“那楊幺未擒,金人又到,奈何奈何!”慌忙傳令軍政司,點齊七隊人馬,每隊五千,候本帥發令。軍政司連忙點齊,專等元帥調用。岳爺又發文書,差官命各路總兵節度,在朱仙鎮取齊,星飛投遞去了。

      且說“五方陣”內,余化龍率領周青、趙云殺入正西陣內,正遇著崔慶。大戰了數十回合,被余化龍攔開刀,一槍刺于馬下。那何元慶同著吉青、施全領兵從正南殺來,早有崔安接住廝殺,不上五六合,崔安正待逃走,被何元慶一錘打得腦漿迸出,死于馬下。岳云、王貴、張顯三個從北方殺入陣中,賊將金飛虎使兩條狼牙棒上前迎敵,被岳云梟開棒,只一錘打作兩截。再殺過去,恰遇著余化龍、何元慶兩邊殺來。三枝兵合做一處,惡龍攪海的一般,那里擋得住!其時東邊陣上喊殺連天,乃是張憲同著鄭懷、張奎領兵殺來。正遇周倫舞動雙鞭來敵張憲,未及交鋒,被鄭懷斜刺里一棍打死。恰好楊再興從中殺進陣來,正遇三大王楊凡。兩個大戰,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村。正在難解難分,嚴成方見楊再興戰不下楊凡,便把雙錘一擺,大叫一聲:“嚴成方來助戰也!”一馬跑上前來。楊凡只道他來幫助,那里防他馬到錘落,把楊凡打落馬下,再興取了首級。羅延慶見了把槍一擺,連挑幾員偏將,大叫道:“俺羅爺已歸順岳元帥了!你等愿降者,都隨我來投順,免受誅戮!”

      那陣內人馬見主將已降,俱各四散逃生。早有軍士飛報屈原公道:“王佐、羅延慶俱投降了宋朝。嚴成方把三大王打死,也歸宋朝去了。陣勢已破,三軍盡逃散了。”屈原公正在驚慌,又有探子來報道:“伍尚志與楊欽獻了水寨,放火燒毀了宮殿,大王一門家眷盡被宋兵殺盡了。”說猶未了,又有探子來報:“牛皋招降了花普方,大王現被韓世忠圍困,十分危急,候軍師速去救駕!”屈原公一連聽了幾報,弄得手足無措,仰天大叫道:“鐵桶般的山河,一旦喪于諸賊之手,豈不可恨!”遂拔劍自刎而死。

      ——這叫做:“大破‘五方陣’,逼死屈原公。”

      岳元帥正在調撥人馬,早有探子來報:“韓元帥大破了楊幺,楊幺棄船下水。楊虎、阮良等一齊下水連拿去了。”岳元帥吩咐再去打聽。

      不多一會,早有楊再興進營繳令。岳爺道:“賢弟,來得正好。方才得報,說金兵二百萬,又犯中原,將近朱仙鎮。賢弟可領兵五千,為第一隊先行,速速去救朱仙鎮。小心前去!”楊再興領令出營,帶兵五千,星飛去了。隨后岳云進營說:“孩兒領令,殺入‘五方陣”內,將楊幺人馬盡皆殺散,特來繳令。”岳爺道:“我兒!今有兀術帶領二百萬人馬,來犯中原。你可領兵五千,速往朱仙鎮救應。”岳云一聲:“得令!”出營領兵,飛奔去了。又有何元慶同嚴成方進營交令。元帥令成方為第三隊,接應岳云。成方聽說岳云在前,領令星飛而去。元帥又令何元慶為第四隊先行,元慶得令,出營帶領五千兒郎,前往朱仙鎮來。落后余化龍進營繳令,元帥亦令領兵五千,為第五隊,速奔朱仙鎮去,不提。

      再說羅延慶進帳見了元帥,跪下稟道:“末將歸降來遲望元帥恕罪收錄!”岳爺連忙扶起,說道:“本帥與將軍汴京一別,久懷渴想。今日將軍改邪歸正,正欲與將軍敘談衷曲。不意金邦兀術,帶領番兵二百萬,復進中原,已近朱仙鎮,十分危急!我已命楊再興、岳云、嚴成方、何元慶、余化龍各領五千人馬,作五隊,前去救應朱仙鎮了。今將軍可為第六隊先行,帶領人馬五千前去。有功之日,待本帥奏聞,封職不小!”羅延慶道:“蒙帥爺如此思待,何惜殘軀?誓必殺盡金兵,以報元帥知遇之德也!”遂辭了元帥,出營領兵去了。又一會,伍尚志進營繳令,元帥道:“賢妹丈來得正好!我早上已命潭州節度使徐仁,叫他整備花燭。今因金兵犯界,我不得工夫,故托他主婚。妹丈可同表妹進城,今晚成了花燭。明日即領兵五千,星速為第七隊救應,不可有誤!”伍尚志謝了元帥,出來同姚氏進城,當夜成了親。明日即引兵出征。

      且說楊虎與耿氏兄弟,一齊下水追捉楊幺。

      楊幺無處躲避,往水面上透出來,想要上岸逃走。

      不道牛皋正穿著那雙破浪履,在水面上走來走去的快活。忽見水面上探出人頭來。牛皋認得是楊幺,便道:“好嚇人!拿了這頭來罷!”手起一锏,把楊幺打翻。

      阮良等一齊上前捉住了,解上韓元帥大船上來報功。韓元帥即命綁過岳元帥營中來。

      岳爺道:“叛逆大罪,理應解赴臨安處斬,但我要速往朱仙鎮去,恐途中有變。”吩咐綁去砍了!將首級差官送往臨安奏捷。

      又令牛皋往各路催糧,到朱仙鎮來接應。牛皋領令去了。此時岳元帥與韓元帥共有三十萬大兵。二位元帥放炮拔寨,統領全帥,望朱仙鎮而來。

      附錄:1131年~1135年,南宋對洞庭湖的7次圍剿

      [2]孔彥舟的還鄉團突襲了。毫無準備的鐘相被殺得大敗,鐘相的部將楊幺終于站了出來,他整頓敗兵,重新將鐘相的舊部集結起來,十多萬農民軍終于變成了起義軍,要報仇,要保衛家園,在滔滔的洞庭湖上,和南宋的“政府軍”們殊死相搏。這次是徹底的造反了,楊幺接管了鐘相的所有軍隊,自封為“大圣天王”,國號大楚,我們不再相信這個朝廷,我們能相信的唯有我們自己的武器。

      從公元1131年開始,武陵人的反抗烈火震撼了南宋全境,聰明的楊幺在洞庭湖區深處建立了兵農合一的根據地。一邊生存一邊對抗官軍。南宋數次派遣的政府軍皆被打的大敗,造巨型戰艦,調精銳部隊,能使的招數都使上了,卻每次都碰的灰頭土臉。

      內戰打不贏,外戰更沾不到便宜,就在1131年楊幺扯旗以后,北方金國繼續開始了對南宋的新一輪軍事行動,從河南陜西,再到四川,宋軍多處重鎮失守,形勢岌岌可危,窩外面橫不了,窩里也橫不了,堂堂的大宋政府軍,怎一個“狼狽”了得。[3]

      紹興五年(1135)2月,宋高宗以右仆射張浚為監軍,從抗金前線調岳飛為荊湖南北襄陽府路置使,發起對義軍的第七次“圍剿”。

      [4]面對楊幺連續粉碎了南宋七次圍剿的連環水寨,拿出了分化瓦解的策略,對楊幺的各路部將分化瓦解,先后策反了楊幺多名親信部將,繼而里應外合發動總攻,岳家軍,這支岳飛為抗擊金兵收復河山苦心訓練出的精銳之師,以摧枯拉朽之勢,輕松打敗了令數路南宋名將狼狽不堪的楊幺起義軍――那些只想活著過太平生活的農民。為了這個愿望奮戰到最后的楊幺,在拒絕投降后投水自盡。

      參考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8500624268009196&wfr=spider&for=pc^造孽的,不是橫行北中國的金朝侵略者,武陵太遠,女真騎兵的馬刀伸不到這里。造孽的是一個叫孔彥舟的河南人,正宗的大宋政府軍將軍,還有他率領的大宋政府軍,是由大宋百姓了勒緊褲腰帶養著供著,指望著保家衛國的,正宗的政府軍。 這群人在歷史上有個通俗的稱呼――亂兵。 從靖康變亂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像阿甘一樣的跑,官跑的比兵快,兵跑的比老百姓快。跑著卻也不閑著,跑到哪里就殺到哪里搶到哪里,跑一路就搶一路,碰上侵略者就連滾帶爬叫大爺,碰上自己百姓就馬刀揮舞濫殺濫搶。什么外敵入侵生靈涂炭,我先替你涂一遍再說。 造孽的頭子孔彥舟也值得一說,時任沿江招討使,頂大烏紗帽的官。戎馬半生也算“戰功赫赫”,金兵打山東,他帶頭溜號,金兵打河南,他又腳底抹油,回回都是腿竄的比博古特還快。邊跑邊搶,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在打砸搶燒的工作戰線上,他是“先進典型。” 這一回他“典型”到了武陵,富得流油的漁米之鄉,家家老幼婦孺扎堆,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活脫脫的一盤肥肉,當然是不搶白不搶,大手一揮立刻火光沖天,獰笑的“子弟兵”們鋼刀揮舞,與世無爭的武陵小縣,在殘暴的殺戮與搶掠中痛苦的呻吟,然后,就有了歸鄉后的戰士們,不忍面對的斷壁殘垣和累累尸骨…… 然而賺得盆滿缽滿得意洋洋的孔彥舟并未想到,比那些殺戮之夜的火光更沖天的,是憤怒,武陵人的憤怒。 那些在前線經歷了無數次浴血奮戰的民團士兵們,他們如何能面對這樣的場景:無數次與侵略者血肉相搏的生死時刻,他們后方的家園正慘遭殺戮,他們牽掛的妻兒正慘遭蹂躪荼毒。做這些事情的人,不是傳說中的異族侵略者,卻是他們名義上的“戰友”,堂堂正正的“政府軍”。 這就是我浴血保衛的家園?這就是興亡我有責的天下?這就是我們的國? 任何有血性的人,但凡是他們其中的一員,都沒有理由不憤怒。 憤怒了怎么辦呢,武陵人很本分,他們四處告狀,申訴,指望著有人為他們做主,可又有什么用呢,亂兵一來,湖北安撫使唐愨就嚇的躲貓了,湖北制置使傅雱和孔彥舟好得穿一條褲子,正忙著幫人家升官發財呢。至于悶在深宮里吃喝玩樂的宋高宗么,我都正愁怎么認金人當主子呢,還給你做主? 政府軍指望不上,父母官指望不上,皇上更指望不上,難道指望老天爺?滿目瘡痍的故土面前,傷痕累累的妻兒身邊,那些無助的漢子,心在滴血。 這時候,有一個人站了出來,認真的告訴他們:把血擦干凈,不要指望任何人了,要活下去,就要自己為自己做主。 這個人,就是被后世無數道德老夫子們罵的狗血淋頭的“大賊頭”――鐘相。 可這個大賊頭不簡單呢,靖康之變時,他就開始組織鄉民們結社自保,組成“聯防隊”,保一方百姓平安。卻直叫父母官們直嘀咕:難道這人要造反?南宋小朝廷被侵略者追的滿世界逃命的時候,他卻挺身而出,派長子鐘字昂率三百壯勇慨然奔赴前線,同敵人打了一堆硬仗惡仗。孔彥舟的亂兵肆虐之時,也是他帶著家鄉的老弱病殘們,奮勇保衛著自己的家園,然后是申訴,告狀,喊冤,牽頭的又是他,武陵人苦熬的日子里,他是支撐大家信念的頂梁柱。 現在這根頂梁柱終于看明白了,皇帝靠不住,父母官靠的住,保衛自己的家園,只有我靠得住。 靠得住的鐘相行動了,以武陵為中心,越來越多的鄉民們聚集在他的大旗下,沒有武器自己造武器,逃避著兵火的草民們在這里得到了庇護所,在求生的欲望下,他們整頓兵馬,保衛鄉土,很快擁有了一支足夠精銳的軍隊。孔彥舟又一次殺氣騰騰的來了,結果這次他遭到了迎頭痛擊,眼睛噴火的漢子們結結實實的修理了他們,亂兵們被殺得腳底抹油逃竄,邊逃邊不住的喊:造反了,造反了。 真造反了嗎?事實是,鐘相這位“農民起義領袖”本分的很呢,打完了仗,該種地種地,該納糧納糧,該過日子過日子,既沒有去掀父母官的衙門,更沒有把“政府軍”趕盡殺絕。其實就是告訴老爺們:我們只是想活著,過生活。 你要過生活,皇上卻打噴嚏了,啥,政府軍被農民干了?翻了天了?鎮壓鎮壓!敗逃的孔彥舟很快當起了胡漢三,有了一個更響亮的官職:捉殺使。帶著精銳們大搖大擺的回來了。來捉殺,不是捉殺占我河山的侵略者,而是捉殺那些竟然敢為了過生活不讓我欺負的老百姓。 結果,當鐘相和他的士兵們,正以為一切都恢復了平靜,他們正在如和平年代時候那樣種地打糧,想著做幸福的人的時候,^窩外的事好辦,金人嘛無非是多要點利益,跪地叫大爺給面子就行了,窩里的楊幺才真正是要大宋命的。這后院的火,到底該咋個撲法?誰去撲? 曠日持久的戰爭打了整整四年,焦頭爛額的宋高宗,終于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你去撲! 這個人,就是偉大的民族英雄,千百年來為國人傳頌紀念的民族之魂――岳飛。^終結者終于來了,岳飛上前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誡三軍,造反者大多是“純良百姓”“不可濫殺”,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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